人質
鄴王死的時候,外面正下著大雪。 那是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鵝毛如絮,紛紛揚揚,仿佛連時間都被凍結了。 江闕月著白衣,披銀甲,分明一副月朗清風的文將裝扮,卻滿臉血污,神情冷厲。 被他一槍斃于陣前的,是整個國家最具權勢的男人。 他是先帝胞弟,坐擁二十萬兵馬。 賜九錫,封鄴王,其下邑戶不計其數,是連當朝太后都忌憚的存在。 這樣一個權傾天下的男人,如今卻像塊破布一樣,掛在江闕月的槍頭上。 鄴王一生狂妄自大,沒想到折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最倚重,也最能干的部下,率領一支精銳部隊臨陣倒戈,用他的項上人頭,和朝廷做了一筆交易。 江闕月說,他不要什么金銀財寶,也不要封官加爵。 他只要一個人。 這個國家唯一的繼承人。 對此,裴謹的感想是:你這么不按套路出牌,對得起我媽機關算盡嗎? 時間回到十年前。 當時的惠文太后還不是太后,只是四大貴妃之一的惠妃。 當時的太子也還不是太子,只是武帝僅有的一雙子女里,排行第二的那個。 后來他娘當上了皇后,裴謹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儲君。 他上面還有個jiejie,七歲那年就夭折了。 武帝作為一個皇帝,本職工作做得一般,卻是顆難得的癡情種子。 一輩子只愛他媽一人,妃位只填了一個,后位空懸多年,最終還是落到了惠妃的手里。 這么個背景下,裴謹的存在就顯得尤為可貴。 往大里說,他是黎東王朝唯一的繼承人,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皇帝。 往小里說,他見證了爹娘的愛情之路,是皇室中為數不多的真愛結晶,從小就泡在蜜罐子里長大。 可惜武帝滿腹柔情,卻是個短命鬼。 他一共在位十五年,連歷代皇帝的平均值都沒達到,就一命嗚呼了。 留下孤兒寡母,面對一屋子的豺狼虎豹。 武帝于政治上沒多大建樹,文武百官都是放養的,養著養著就起了野心。 這些人里,呼聲最高,最擁有篡位實力的,當屬武帝的弟弟,領著太尉一職的鄴王。 鄴王有作妖的資本,當然不會甘于平庸。 時不時的就試探一下朝廷的態度,主要是試探一下惠文皇后的態度。 甚至未經圣召,就集結軍隊于王城外,頗有挑釁示威的意思。 他也確實有這個能力。 鄴王本人是文官出身,對于領兵打仗一事不怎么精通。 可他麾下英才云集??! 尤其一個叫江闕月的小將,數次出征,平叛迎敵,從無敗績,其驍勇善戰和用兵之詭詐,令人嘆為觀止,都說他年少成名,將來必成大器。 這句話倒是應驗了。 有江闕月坐鎮二十萬大軍,朝廷自然不敢輕敵。 惠文皇后心知這時與鄴王撕破臉,只會導致朝堂動亂,疆土分裂。 便賜予了豐厚的嘉賞,同時將自己膝下唯一的兒子送至元州,囚禁在鄴王府中,充當人質。 鄴王果然滿意,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 翌日,軍隊撤出了王都。 裴謹在母親面前拜了三拜,沒有哭,換上一身素凈的衣裳,自此與生母分別。 惠文皇后折下窗外的一枝梅花,親手為這個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綰發。 烏黑的長發,雪白的梅花。 襯著他單薄的身形,仿佛一卷淡色的水墨畫,輕輕一碰,就會消失。 “如果你死在了元州……” 他的母親頓了頓,對他說:“也不必難過,更不用害怕孤單?!?/br> 她伸手撫過裴謹的臉龐,眼中是難得的溫柔:“母后很快就會下去陪你的?!?/br> 但要等到元州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之后。 裴謹容姿端麗,聞言淺淺一笑,臉色蒼白,唇色也是極淡的顏色。 他蹭了蹭母親的脖子,小聲說:“好?!?/br> 而那時裴謹想的卻是,死我一個就好啦。 此去茫茫無歸期,他大概再也見不到這個雍容如牡丹花一樣的女人了。 聽說元州很冷,終年下著大雪。 如果鄴王殺了他,埋在厚厚的冰層下,和黎東的萬里江山融為一體,倒也不是什么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