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犬
日子一晃,便到了五年八月。崔敘在伺候皇爺枕榻之余,還得伺候兩條細犬,一只叫輔國大將軍,一只叫鎮軍大將軍。但也只有內廷文書上和皇爺自己樂意這么叫,崔敘和幾位兼職照看的小火者,平常都管他們叫大白和大花。兩位大將軍見了rou,也很識時務地應聲搖尾。 皇帝很喜愛這兩只幼犬,專門撥了錢款去做幾套老虎、麒麟套頭和披風,給大將軍們日常穿用。 崔敘自然也得了一身,挑的團龍蟒紋的,還有幾件葫蘆景、燈景、五毒艾虎、鵲橋、重陽景菊花、陽生等紋樣的,分節令輪著換,并一條狗鏈拴在頸上。王縉還親手刻了塊狗牌給他掛上,說得空要再給他做一條狗尾巴戴上。 但皇爺近來極少得空。他下旨九月采選淑女,大選的消息已傳了數月,終于在此時塵埃落定。 而內閣首輔孫彥遠自皇帝踐祚以來,就開始摩拳擦掌、準備推行的新政也終于初見端倪,兵鋒直指吏治考成。如此一來,誰還有空管皇帝內廷里的那些丑事? 皇帝替內閣吸引了許久的火力,也撈到一點好處,卡在工科給事中手上許多年的諭令總算落實了下去,方便繼續吸引火力。 他要接續惠宗、哲宗兩位先圣的意志,繼續興建象征著安逸享樂、走上亡國路線的東苑繁英宮。一時間,京中上書言事的毛邊紙價都漲了幾分,不知要連夜熬盡幾盞油燈、寫斷幾根筆桿,才能和同僚們趕在匡扶大道的第一線,將彈劾奏狀盡早送上。 內廷也需要出人督辦此事。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差,不說其中油水,單是想想自己身負萬千罵名,只為圓年幼的皇爺一個樸素的園林夢想,就讓內宦們個個摩拳擦掌、激情澎湃。 他該有多么感動。替皇爺挨罵,給皇爺背鍋,本就是宦官們的份內之職,再沒有比這更容易拉進君臣關系的事情了。 崔敘并無任何職務在身,本不會卷入這場紛爭之中,但總有人頭鐵地想借他的枕邊風行個方便,盡管從未有人成功過。 禮物流水般地送進他在京郊的宅院里——這宅院也是人送的。崔敘照單全收,每每趕在皇爺捅進去以前一一美言。 連王縉都感到無語,停下來等他說完,幽怨道:“你怎么收了這么多,我生辰賀禮都不見他們這般上心?!?/br> “皇爺高風亮節,不是一向不受重禮的么?”崔敘漫不經心地奉承。 “你收這么多,讓我怎么選人?!蓖蹩N擰著他乳首發難。 崔敘哼哼唧唧,側著身子推搡那只手,“讓義父去選?!?/br> “真會甩鍋?!?/br> …… 等崔敘第二日起床上值,便傻眼了,督監竟是他自己。 這回倒不是王縉有意坑他,人選的確是義父定的,理由也與兩年前如出一轍:多事之秋,去外面避避風頭。 崔敘甫至繁英宮住下,便想起多年前那夜洞房花燭。 如今兩位主人公都在夔宮。申霽月自那場情事以后,便沉寂許多,默默無聞地做著女史。王縉則對他傾吐過自己的無奈,說申霽月二嫁,很難立為繼后,何況國朝禮制處處以元后為先,他兒時夙愿,恐怕難以達成。 崔敘記得自己當時似乎多了一句嘴:若她誕下的孩子是儲君呢。 也只有被cao昏了頭才會把這句話講出來,時至今日,崔敘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說沒說出口了。 不過四年光景,繁英宮的侍女們依舊年輕冶麗,崔敘突然有了一種猜測:這里面會不會有他的母親或姊妹? 他開始試著留意與自己相似的面孔,但當看到那些女子夜里被召去侍酒,伺候同僚枕席時,崔敘便只得強迫自己不去那么想了。 內教坊自惠宗開設以來,罪沒入內的女子不計其數,三朝至今,僅有鄭蕤一人得了最不入流的位號,不入皇家玉牒,但也算是半個名分。而她的生身母親,故萊國公夫人裴氏,至今仍隸于教坊,被宗室貴胄們引為座上賓,甚至又生下兩個生父不明的女嬰,自出生起便入樂籍,代代不絕。 崔敘并不認為自己會得到額外的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