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上十點家里熄了燈,辛尋不想和家里其別人不一樣,于是關了主燈只留桌子上一個小夜燈。 這個小夜燈是沈雪送給他的,說是見面禮。辛尋一開始收下時還有些別扭,但是時間久了也習慣了。 小夜燈的光偏黃,燈罩是冰裂玻璃,隨機的裂紋消融了燈光的刺眼,只留下好像很溫暖的光暈。辛尋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在黑暗中注視著這個漂亮卻冷淡的燈。 明明燈里還有淺色的透明石頭做裝飾,都是暖色,但是光從里面透出來,辛尋望著總覺得清冷。在這樣幽暗的環境里,他好像感覺不到生病的折磨,只有想不明白的事。 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辛尋從房間跑出去趴在欄桿上向下望,沒過多久就看見聶聞憲進屋了。 辛尋一步兩個階梯,小跑著下去,在最后一階樓梯處站定,因為慣性差點向前摔倒。聶聞憲聞聲看過來,立刻站起身要去廚房。 辛尋顧不得其他,喊了他一聲:“爸爸!” 聲音里帶了一絲哭腔,聽起來可憐又委屈,好像在撒嬌。 聶聞憲閉閉眼,雙手插著兜:“嗯?” 聶聞憲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深灰色襯衫,外面套了絲綢材質的黑色馬甲,更顯得寬肩窄腰。 辛尋慢吞吞的走過去,從背后抱住聶聞憲,雙手在他身前交叉,頭靠在他的背后,是一個很依戀的姿勢。聶聞憲雙手微微蜷縮,又松開,最后并沒有動作。 他們倆此刻的距離實在是太近,近到辛尋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煙味,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他沒有聞到香水味。 “……對不起?!毙翆こ聊艘幌?,小聲說。 “爸爸是為我好,是我不懂事……” 聶聞憲覆上辛尋的雙手,緩慢而堅定的分開它們,接著轉過身和辛尋說:“沒有什么對不起?!?/br> 聶聞憲的聲音低而沉,語氣認真嚴肅:“很晚了,去睡覺?!?/br> 分不清這是第幾次聶聞憲和他說這句話,辛尋動動嘴唇,最后還是低下頭:“知道了?!?/br> “今天感覺有沒有好些?” 因為辛尋的唇色有些蒼白,看著小孩上樓時有些孤單落寞的背影,聶聞憲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辛尋停下,趴在扶手上搖頭,嘴角也耷拉著:“不發燒了,就是還難受,一呼吸就喉嚨痛?!?/br> 等了會兒,一雙手放在了辛尋的肩膀上,他抬頭看著男人,聶聞憲的面容好像有些溫和:“明天再看看醫生?!?/br> 這給了辛尋勇氣,他輕聲說:“那爸爸可以哄我睡覺嗎?” “我、我還從來沒有被爸爸哄著睡過覺……”這是實話,過去的千百個日夜,父親的角色都是缺失的。 聶聞憲發覺辛尋好像很會利用動物的本能,十分擅長抓住情緒的漏洞,他本應該拒絕,不過他摸摸辛尋的臉頰,說:“好?!?/br> 是酒精的麻痹,聶聞憲千杯不倒,但將近一斤白酒下肚,難免受到一些影響。他可以在喝完清醒理智的安排每個喝爽了,不省人事的被司機送回去。但欲望不一樣,它本就是一念之間的事,聶聞憲也是人,還沒有到酒精在體內橫沖直撞時可以和平時一樣理智冷靜的程度。 穿著睡衣躺在溫暖的被窩里,辛尋眨著圓眼睛看聶聞憲。聶聞憲在他床邊側身坐著,給辛尋這個年紀的孩子念故事書太過幼稚,于是他說:“給你唱一支歌,聽完就睡?!?/br> 小孩點頭,彎著眼睛笑,在小夜燈的暖光下,聶聞憲第一次發現辛尋有兩個梨窩,它沒有酒窩明顯,但是很襯辛尋,可愛又乖巧。 聶聞憲緩緩開口,嗓音低啞,但是醇厚磁性。他唱的是舒緩,安靜沉穩的仿佛溫涼的秋雨,并不激昂,但流淌進心里時是那么的溫和。 “當你緊緊握著我的手 再三說著珍重珍重 當你深深看著我的眼 再三說著別送別送 當你走上離別的車站……” 不知為什么,聶聞憲越唱聲音越低,辛尋不太能聽清后面的歌詞,因為那已經近乎哼唱。只是他隱約聽著調子有些悲傷,好在這樣的曲子由聶聞憲的嗓子唱出來也確實安眠。 從小孩臥室出來,聶聞憲靠在冰涼的墻壁上,眼底漸漸一片清明。他允許自己片刻的迷失,但是從政十幾年,這點溫情也只能讓煙酒后的他泛起一點波瀾,最后很快又歸于平靜。 周末去看了醫生,又多給辛尋開了一盒含片,雖然味道說甜不甜說苦不苦,好歹是止住了一呼吸就喉嚨疼的問題。 在辛尋幾乎快要忘掉那件事的時候,內褲上的血跡如約而至,默默提醒著他。 聶聞憲不知從哪弄來一個包給辛尋,比巴掌大些,米黃色布料,外面的印花是一只兔子在和小刺猬對話??雌饋砭褪且粋€有拉鏈的錢包,實際上里面放了好幾片衛生巾。 可能因為近來辛尋都很注意保暖,這次沒有像第一次時那么痛苦。他只是小腹隱隱作痛,都是可以忍受的范圍內。 好像輪流值班似的,辛尋這邊蔫兒著趴桌子上休息,陳家燁又恢復了以前的狀態。 辛尋早上交作業給他時就注意到了,陳家燁甚至看他難受,自告奮勇的在下了早讀后去水房給辛尋接熱水,好像生活的苦難和考試成績的退步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影響。 辛尋忍不住在課間問他:“你爸找到工作了?” “我大課間早點回來,到時再和你說。本來我爸說不能告訴別人的,但我相信你?!?/br> 說話間陳家燁有點眉飛色舞的樣子,看他這樣辛尋心情也好了不少。 到了冬天,半個小時的大課間全校要在cao場上跑cao,學校還會安排德育處主任和值日生一層層檢查,查到有人沒去就要扣分。 辛尋不清楚聶聞憲是怎么cao作的,按理來說必須要腿腳傷病的病歷才可以不下去,肚子痛之類的要在cao場中間走路,但班主任給了辛尋假條,來查教室的主任看見他居然也沒有說什么。于是辛尋心安理得的在教室休息。 跑cao后大部分學生都是慢悠悠的回教室,因此陳家燁跑步回來時教室里除了辛尋沒有別人。 坐在座位上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水,陳家燁才和辛尋說詳細情況。即便如此,他也是低聲說的,好像很神秘似的。 “上次不是和你說我爸在的長快倒閉了嗎?禮拜六的時候,他們領導打電話說他被調到煙草局去了,這幾天把交接手續辦好,就可以正式上班?!?/br> 辛尋還是不明白,他歪頭枕在胳膊上:“那你為什么這么開心?” “我爸說煙草局是福利待遇最好的廠了,倒閉更是不可能,除非人都不抽煙了,你說會么?” 當然不會,辛尋搖頭。 “不過?!标惣覠钗⑽櫭?,也是不太理解的樣子:“我爸還說,按理煙草局這種肥差,都該是子弟那種關系戶,怎么就突然輪到他呢?” 聽到這里,辛尋臉色微微變了,陳家燁沒注意到,他最終總結說:“不過我爸說想不明白就算了,當是撞大運吧?!?/br> “辛尋,辛尋?”陳家燁看同桌埋頭到胳膊里,以為他又不舒服了,尋思要不要送他去醫務室。 辛尋翁聲翁氣:“沒事。我有點困?!?/br> “哦,下節是英語,你……要睡也可以。筆記中午記得補?!?/br> 英語老師是只要學生上課不搗亂,愛干嘛干嘛,畢竟是好學校里的重點班,學生心里都有數,沒必要抓太緊。 辛尋悶悶的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這件事不用說,肯定是聶聞憲找人辦的事。能這么快的轉到那么好的單位,辦事的人不可能是底下的小人物,多半是聶聞憲親自找了什么人,直接從最上面走的人情。辛尋對官場政治一竅不通,但這個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辛尋其實一直都沒想明白那天聶聞憲為什么那么生氣,還做了完全無法和平日里的聶聞憲聯系起來的事。但可以肯定,聶聞憲拒絕了他做情人——辛尋認為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他也默認和聶聞憲回到父子的關系上。 那么聶聞憲為他辦事,又算什么呢? 晚上一回家,張姨就接過辛尋的書包和圍巾:“外面是不是好冷?我看天氣預報說最近要大幅度降溫呢?!?/br> 辛尋是坐車回來的,冷也就那么一會兒,他笑著回答張姨:“是呀,不過我都在教室或者車里,凍不到?!?/br> “張姨,爸爸今天不吃晚飯嗎?”辛尋張望著,試圖尋找聶聞憲回家的證據。 張姨把東西掛好,絮絮叨叨:“先生沒和你講嘛?” “講什么?”辛尋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又求知的樣子。 張姨忍不住捏捏他的臉,軟軟的:“先生出差了。說是工作需要,得去什么地方好一段時間,反正是咱們省里,遲一些應該年底才能回來呢?!?/br> 辛尋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問張姨:“那、那早一些呢?” 張姨搖搖頭:“早不到哪里去。先生一旦忙起來,總比他說的最遲時間還要遲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