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唯有前路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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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泊鋒這些天白天在工地,趁著中午一會的休息時間跑去看房子,大熱天的,工友看他辛苦,聽說他想租在華京大學附近,就給他介紹了幾處便宜的。 蔣泊鋒看了幾間,便宜是便宜,但都是地下室,是房主用以前用來堆放雜物的小間改的,不到四平米的地方擠著一張木架床,只有半扇露在地面上的窗戶。 房主說住兩個人沒問題,我這住了七八個,都是像你們這樣來華京打工的小情侶。 蔣泊鋒往里一看,狹窄潮濕的過道上到處堆疊著雜物,頭頂上晾著一排排男人女人的褲頭背心,滴滴答答地正往下滴著水。 地下室空氣不流通,到處悶著一股散發不出去的濕霉味兒,說實話,這比蔣泊鋒工地上那十幾個大老粗一到晚上脫鞋時,能熏死蚊子的汗臭腳臭味道好多了,但甘涔那個人皮兒嬌,一潮就容易起紅疹子。 房主見他猶豫,又說,你這個價格租我們這兒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不然只能去前面那個招待所睡大通鋪,一晚上十幾個人,想干點啥都不方便。 最后蔣泊鋒還是加了錢,在華京大學南門那邊找了一個瓦房大院,租了其中一個西邊的單間。 下了大雨,工地只能停工,蔣泊鋒買票回望水,喬姨下午從廠里回來,見蔣泊鋒一個人坐在屋檐底下,身上淋了不少雨。 喬姨對蔣泊鋒還是不太喜歡,但甘涔考上了大學,她也不再阻止兩人來往:“下這么大的雨,你咋不叫他開門!” 蔣泊鋒站起來:“叫了,沒人應?!?/br> 喬姨拿鑰匙打開門,抖摟一傘的雨水,數落道:“肯定又在睡覺...!他最近覺多,錄取通知書都下來了,涔涔還cao心什么....,整天不知道神兒跑到哪里去...,茶不思飯不想的,跟睡不醒似的,我瞧他想成仙了…” 蔣泊鋒上樓,已經下午六點了,甘涔還側躺在竹席上,背對著他睡覺,外面下雨了風冷,他裹著一條毛巾被,不知夢到了什么,輕輕蹙著眉頭。 蔣泊鋒把埋在他臉上的被子往下掖了掖:“涔涔…” 甘涔做了個噩夢,自從那天報志愿之后,他這幾天總是夢到上輩子的事,夢到上輩子他離開蔣泊鋒之后,被畫家誘哄著吸毒,畫家把他偷來的公款揮霍一空,后來得知他身上徹底沒錢之后,便開始氣急敗壞地對他拳腳相加。 甘涔被畫家拿著足有成人小臂那樣粗的鐵門鎖照著他的脊背打,將他打的咳血,幾乎死在地上,那時候甘涔才知道,原來當一個人真正要打一個人的時候,竟是這么疼的。 甘涔被蔣泊鋒喚地從噩夢中醒來,看著眼前十九歲的蔣泊鋒,一種不真實的錯覺撲面而來,他怕地一下子抱了上去:“蔣泊鋒…,蔣泊鋒…” 甘涔摟他摟得緊緊的,蔣泊鋒幾乎要被箍地動彈不了,他只好一只手撐在床上,一只手安撫地拍著甘涔的背:“…怎么了?做噩夢了?” 甘涔單薄的脊背上全是冷汗,他摟著蔣泊鋒,臉頰細細地貼著蔣泊鋒脖頸,感受那里溫熱有力的脈搏跳動,這是真的,…他真的重生了。 甘涔貼著他,心悸地說:“……我剛才夢見,…我夢見你不要我了…,你讓別人打我…,他們拿好粗好重的門鎖打我…,我好疼…,我要死了…” 蔣泊鋒擰眉,似乎只是聽甘涔訴說這些夢里的畫面都讓他血液里不可抑制地流動著一股怒火,他停了停,教訓似的打了下甘涔的頭,嚴肅地說:“整天看那些打來打去的,胡想八想?!?/br> 甘涔抬起臉,對蔣泊鋒撒嬌:“親我,親親我?!?/br> 蔣泊鋒低頭吻他,倆人吻了一會,甘涔才好了些,濕潤的唇舌分離。 “你身上怎么濕了呀?” “外面下了雨?!?/br> 甘涔聽到樓下喬姨的聲音,知道蔣泊鋒肯定剛才就在門外等他了,他懊惱道:“哥,你剛才是不是叫我了....,我剛才睡著了,沒聽到...,你咋不大點聲喊我...” “沒事?!?/br> 蔣泊鋒說沒事就是真的沒事,事實上,他剛才在樓下看到甘涔的窗戶半關著,窗簾也拉著,他就知道甘涔在睡覺。 他明明可以叫醒甘涔,但他沒有,他一個人坐在臺階上,想了許多。 甘涔愿意跟著他,但他絕對不是讓甘涔跟著他過苦日子的。 甘涔還有點沒睡醒,嗓音黏著困意:“蔣泊鋒,你是不是來接我的呀....?!?/br> 蔣泊鋒說“嗯”,大半個月沒見,甘涔的小臉又尖了。 “怎么又瘦了?” 甘涔這些天因為那些夢吃不好也睡不好,幾餐都顛倒著,當然瘦了。 他揉揉眼角的眼糊,說:“因為你不在唄....” 蔣泊鋒的眼神有些無奈,往洗臉盆里加了點熱水,擰了個濕毛巾遞給他:“擦擦臉,你就不知道自己照顧好自己?喬姨也在擔心你?!?/br> 甘涔坐在床邊擦著臉,聲音讓毛巾揉得噥糊糊的:“我自己沒辦法照顧好自己...,你知道的呀...” 蔣泊鋒看他又在耍賴,只好搖搖頭:“行李收拾了嗎?” “都收拾差不多了,就差些衣服?!备输怪噶酥傅厣蠁桃探o他打包好的被子床褥,又讓蔣泊鋒把衣柜旁邊塞著的一個暗紅色的行李箱給他拖了出來。 “這還是我媽結婚的時候買的呢....” 那時候結婚都流行買兩個紅皮箱裝點壓箱底的東西當陪嫁,只可惜甘涔的母親死的早,收拾遺物時,兩個紅皮箱只找到了一個。 甘涔把東西收拾好,塞好錄取通知書,蔣泊鋒一起拎到樓下。 喬姨舍不得,拉著甘涔的手,左囑咐右囑咐,又塞給甘涔點錢,甘涔說:“喬姨,建京離咱這兒就一百多公里,你想我,到時候我坐個車就回來啦?!?/br> 喬姨又讓他少回來,到了大學,要好好學習。 兩個人在大雨里趕著最后一班回建京的客車,上了車,蔣泊鋒把行李放上去,甘涔坐在里面,外面的雨不停地下,每個人上來都濕淋淋的。 車開了,甘涔問:“哥,我們住哪兒???” 蔣泊鋒說;“在你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br> 甘涔看向車窗外的頭轉了回來:“那是幾樓呀?” “一樓的院子?!?/br> 甘涔哦了一聲,他眼睫下垂。 他記得上輩子他跟蔣泊鋒第一次去市里落腳的地方,是一個職工家屬院的頂樓,當時他們曬衣服還要去樓上的天臺,那樓梯又窄又陡,扶手上生的全是鐵銹,有一回蔣泊鋒不在,甘涔下來的時候一腳踩空,把右腳腳踝摔的骨裂,休養了小半年才好。 果然又不一樣了。 甘涔說不清楚這種感覺,或許一切從他高考沒有選擇像上輩子一樣交白卷,而是寫下一道道題解的時候,命運的船舵就開始在不經意間朝著慢慢脫離最初軌跡的方向駛去,他無法分辨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他也一向不擅長為未來做打算。 他們坐在最后一排,甘涔頭靠在蔣泊鋒肩膀上:“蔣泊鋒,我累,想睡?!?/br> 甘涔很奇怪,他不像別人,覺得叫“哥”是比直接叫名字更加親近的稱謂,甘涔不一樣,他一般沒事的時候才叫蔣泊鋒哥,有事的時候,他就會直接叫蔣泊鋒的名字。 蔣泊鋒說:“你今天已經睡得夠多了,現在睡,晚上要睡不著?!?/br> 甘涔撅撅嘴,看,蔣泊鋒管他比上輩子還多,現在就連他睡覺多一些也要管他。 雨還在下,這是他這重生的這快兩年來,第一次離開望水,與上輩子相同的是,帶他離開望水的一樣是蔣泊鋒,不一樣的是,他的行李箱里多了一份錄取通知書。 甘涔看著頭頂上的紅皮箱,腦子一熱,說:“蔣泊鋒,我們好像私奔??!” 客車里就坐了七八個人,安靜的很,他話一出,前面有人回頭,蔣泊鋒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發燒???!” 封閉落后的縣城哪里能容許兩個男孩的私奔,說出來不光是他們,喬姨在望水都再也抬不起頭來,甘涔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的聲音好像是大了些。 他連忙給蔣泊鋒做了一個“我剛才走神了”的表情,蔣泊鋒松開他,甘涔有些不好意思,他小聲說:“我不說了嘛?!?/br> 見蔣泊鋒不理他,甘涔又說:“剛才我以為我們在家嘛?!?/br> 蔣泊鋒閉眼休息,甘涔又說,只不過這回他是悄悄在蔣泊鋒耳邊說:“那你就是帶我私奔嘛,就咱們縣李嬸的兒子,不是去的時候就帶著一個,然后今年聽說把那女孩的肚子給搞大了....” 甘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擔心的道:“不過他真不是個男人,哥,你說我要懷孕了,你會不會像他一樣逼他女朋友去打胎啊....” 蔣泊鋒睜開眼,看著他:“這些都是你從哪兒聽來的?” 他一個男孩聽這么多八卦好像是有點掉面兒..,甘涔閃爍其詞:“就...喬姨她們聊天啊..,李嬸她們不是老來我家跟喬姨做被套..,我就聽到了...”甘涔說:“哥,你會不會嘛?!?/br> 蔣泊鋒眼神里透著一股子無奈:“你生,你能生就養?!?/br> 甘涔笑了,拉著蔣泊鋒的手,好似蓋了個章:“那可說好了啊,除了我生的,以后誰的都不能養,只能跟我生!” 繞了半天要說這個,蔣泊鋒隨著他鬧,嗯了一聲:“嗯,只跟你生?!?/br> 甘涔笑,他天生一張巴掌臉,顯小,像還十六歲似的??蛙囋谄皾姶笥昀镄旭傇诳涌油萃莸目h道上,離望水越來越遠,路上一會一個顛簸,行李在頭頂架子上被撞得晃晃鐺鐺,背后的路逐漸被大雨吞沒,唯有前路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