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氣了
符槐盈脖子上多了個吊墜,墜于胸骨角前,埋藏在白色毛衣之下。亓銳見他反復抓出來在手心里細看,而后摘掉,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書包最里層的小兜里,又填進去幾張柔軟的衛生紙裹住,過不了多久再拿出來重新戴上,簡直寶貝的不知如何是好。 亓銳從他手心里拿過來看了幾眼,記住了大體的尺寸形狀。 白晝越來越短,下午將要放學時天已經黑透了,教室里的白熾燈不知怎的,忽然閃了兩下,驟然暗了下來,所有人抬頭往上看,只見燈絲閃爍,兩端發黑的燈管中一道道黑影波浪一般急速滾動著。 就在所有人屏息以待,仰面凝視時,清脆的嘣的一聲,它又恢復了正常。 一中所在的這片老城區居民樓眾多,電路老舊,電壓經常不穩,尤其在剛入夏或是入冬,大面積啟動大功率電器時,最容易斷電。 “吭、吭” 幾聲大咧粗礪的清嗓音從走廊上傳來,教室里的人立即低下頭,找筆的找筆,翻書的翻書。 班主任拿著期中考試的成績單進來了,在他踏上講臺的一瞬間,教室里所有的燈卒然熄滅。 停電了。 “啊啊啊??!”教室里的人趁著黑,班主任看不到,一齊發出了喜悅的歡呼,夾雜著口哨和桌椅板凳刺刺拉拉的摩擦聲。 “我看誰叫!都給我坐下,馬上就來電,叫什么叫?”講臺上粗啞的訓斥伴著砰砰兩聲手掌砸向桌面的聲音。 教室里的歡呼紛紛落了下去,變作了喁喁細語,手機閃光燈、手電筒亮了起來。班主任在講臺上等了兩分鐘,見還不來電,便走下講臺,直直來到教室后面,將手里的成績單遞給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符槐盈。 “考的不錯?!彼f著,在符槐盈肩膀上拍了兩下,殊不知桌子下面亓銳正牽著符槐盈的左手,借著黑暗,隱匿地十指交扣著。 “亓銳也不錯,”班主任抱起手臂,“好好學?!彼琅f對亓銳上次出手打人的事心有余悸,停頓了一下,忽然說:“李老師辭職了,——小符上周去比賽了是吧,什么成績?” “第一?!必龄J低著頭捏捏符槐盈手指,替他答道。 班主任自語怎么就突然辭職了呢,這成績不是挺不錯的嘛,轉身時在亓銳桌上拍了一下,警告道:“跟你沒關系啊,別想些有的沒的?!?/br> 亓銳低低“嗯”了一聲,眼神深沉。 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呢。 “我出去看看,馬上就來電啊,都給我靜下心來!” 偏偏黑暗放大了每一絲的躁動和興奮,班主任走后,教室里立即就陷入一種隱秘的sao亂,狂熱的神經伸進每個晦暗角落,托舉著跳動不安的心。 亓銳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符槐盈腦袋湊在桌子前,借著昏暗的光,細細看那張成績單。亓銳玩著他的手指,問他考了多少,在符槐盈說年級第二后,往他手背上親了兩下,說:“厲害?!?/br> 符槐盈對著成績單笑了一下,亓銳突然湊過去在他耳邊說“我們走吧?!比缓笤诜庇€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將他拉了起來,直往外面沖。 “有勇士走了!”教室里呼喊起來,繼而接二連三的人跟在他們后面魚貫而出。 校園里的梧桐快落完了,小道兩旁的落葉在急促的腳步里凌亂地飛起又飄落。跑到大門口時,兩人往教室的方向望了一眼,教學樓一片昏暗,幾乎所有教室里的人都在往外面走,手機的光亮綴在黑暗里,在每一層樓里晃動著。 晚風刮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很多人戴上了薄圍巾。 亓銳拎著符槐盈脖子里的圍巾,在他臉上圍了一圈,遮住了大半張臉。符槐盈顯得有點興奮,眼睛里冒著光,從書包里拿出手機,握在手里,鄭重而認真地點了幾下。 亓銳湊過去看,符槐盈眼睛笑著望了他一眼,點了撥通。 “膽子大了?”亓銳看著屏幕上等待接通的殷漫的電話,在符槐盈臉側說道。 他的確膽子大了點,因為殷漫現在就在家里,因為殷漫給他做的那幾頓飯,因為殷漫交給他的那串項鏈。太渴望關切的小孩很容易就因為一點微不足道好,陷入溫情親近的錯覺里,以為自己真成了別人的寶貝。 電話在接通的一瞬間,亓銳還是感覺到了符槐盈呼吸的停滯。 “mama?”符槐盈小心翼翼叫了一聲,而后拉開圍巾,小聲說,“學校停電,晚自習不上了……” 然后不知那邊說了什么,他嘴角慢慢揚起,眼睛里溢滿笑意,說了句好。 亓銳知道殷漫將要離開的事實,因此對于此時符槐盈在殷漫身上得到的快樂,他總覺得透露著預支的不真切,像是最后的施舍一樣廉價和虛偽。 而自己能給他看得見摸得著的,真實的快樂。亓銳把符槐盈的圍巾重新圍好,低頭看著他,說:“今天可以去小花紅了吧?我剛剛打電話問過了,有你喜歡的魚?!?/br> 他和符槐盈第一次去小花紅時,符槐盈點了道糖醋帶魚,服務員說這道菜用的帶魚是從斜海那邊運過來的,本身種類數量稀少,又為了保證質量,運送成本高,運量極其有限,已經售光了,能不能吃上要靠運氣。 符槐盈卻搖了搖頭,說不行,畢竟殷漫不是一直都在家,也不是一直都會做飯,所以他捏捏亓銳的手指說下次。 亓銳表情微慍,盯著他看,不說話了。 校門口的燈也都滅了,一片黑暗中符槐盈胳膊壓下亓銳脖子,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安慰似的。亓銳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嘆了一口氣,不用想也知道是因為殷漫,而他又怎么可能爭得過殷漫。 “那你先等車,我上去拿書包?!必龄J說,如果去烈江心的話回來差不多八九點了,所以剛剛沒拿書包,打算回去就直接睡了,而現在去不成了,還是拿著書回去看看。 符槐盈一個人站在校門口,臉埋在圍巾里抵擋清冷的晚風。 手里的手機振動起來,他看著屏幕有點詫異,連忙接聽。 對面微啞淡漠的聲音傳出來,比寒風還要冷上幾度:“我現在去烈江心開個會,剛剛給李延打電話了,讓他帶你出去吃?!?/br> 符槐盈本來因為她一開始說的“我在家,回來吧?!备吲d得像只小鳥,就差撲騰翅膀了,聽了她這句話,高漲的心情倏地下滑至谷底,一句回答都說不出。 對面猶豫了一下,補了一句:“開完會回去?!?/br> 符槐盈愣怔住了,腦子驟然輕飄飄的,像是翅膀一下扇開,飛到天上去了。殷漫什么時候跟他說過自己的行程啊,從來沒有,她還跟自己說晚上回來……于是他突然想到,殷漫并不是想走,而是這個突如其來的會,讓她不得不走,讓她不得不把自己交代給李延,這是有原因的,必須被理解的原因。 他的心情又恢復了之前的高度,甚至比之前還要更高,不斷眺望著遠處街道盡頭的車輛,眼里跳動著淡淡的水花。 他其實并不是討厭李延,他只是潛意識里討厭殷漫把他丟給李延,丟給其他什么人,討厭那種被托付,被忽視的感覺,因此每次殷漫讓李延帶他出去或是吃飯,他多少都會有些不開心。 108路公交車停在學校門口,李延跳了下來,在看到符槐盈時他有些慌張,聲音磕磕絆絆:“剛剛,阿姨給我打電話了……”很多次下來,他也發現了,每次殷漫讓自己帶著符槐盈出去吃飯,符槐盈都不怎么開心,吃的也不多,但要是他們兩個自發去,符槐盈就不會這樣。 他心里急,本來聽到一中停電高興壞了,在公交車上差點蹦了起來。他打算直接去一中找符槐盈,讓他兌現上次的承諾,一起去烈江心玩,結果剩一站的時候接到了殷漫的電話,他咬著牙答應的,差點沒把手機摔了。 李延蔫蔫的,垂著腦袋,抬起眼皮很快地瞄一眼符槐盈,卻見他笑眼盈盈的,語氣中還帶著幾分愉悅,說:“我知道,mama剛剛給我打電話了?!?/br> 這次可不是殷漫把他丟給別人,而是她臨時有事,還特意打電話告訴了他呢,他又怎么會不開心。 李延沒想這么多,他看到符槐盈這個樣子自己嘴角也禁不住咧開,忍了忍馬上就要開口說胡話的沖動,拉著符槐盈胳膊就要往對面公交站臺走。 黑暗里,低沉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后響起,亓銳拎著書包,拉住符槐盈手腕。 “去哪?” “去烈江心,不對,你誰???”李延不耐煩地轉身說。 亓銳攥著符槐盈手腕的手指收緊,聲音越發地低,夾雜著壓抑的怒氣。 “不跟我去跟他去?” 符槐盈掙脫李延的束縛,面對著亓銳,說:“下次跟你去?!笨簇龄J臉色不好,又說,我請你。 亓銳簡直要氣瘋了,一貫平和的面容都快維持不下去了,修長的眉毛緊皺,看了李延一眼,對符槐盈說:“不準去?!?/br> “你說不去就不去?”李延上前一步,沖著亓銳怒目而視,一手攥緊拳頭,“又是你,怎么哪都有你!” 亓銳不理會他的挑釁,黑亮深邃的眼睛盯著符槐盈,質問道:“你忘了我們的合約?”這是他的籌碼。 符槐盈看了李延一眼,踮腳在亓銳耳邊小聲說:“我不會親他的?!倍罂吹綄γ娴?48來了,松開亓銳的手,飛快過了馬路,跳上了車。 亓銳遠遠地看著符槐盈在車上跟自己擺手,而李延站在符槐盈旁邊,居高臨下,朝自己得意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