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難得溫情的家庭親情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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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門至人居處約有十分鐘的腳程,順著碎石鋪成的小路,穿過花園,走過長廊,男人來到一座不大的別墅前。 一路上有穿著常服的幫傭安靜而悠閑地做著雜活,似乎被人提前打了招呼,并不對男人的闖入感到意外。 這座別墅的格局風格都似曾相識,刑遠仔細辨別之后,發現既有些像高家大宅,又有些像刑氏的庭院。 別墅不遠處栽著一棵人高的紫藤,和高家院子里那棵有些相似,不過小太多了,也瘦弱得很,支著架子,還掛著營養袋,連枝干帶花兒都是一副精心養護的病樣子。 在那棵病怏怏的紫藤旁邊,架著一個藤編的秋千,秋千上堆了配色與裁剪都十分精致的軟墊,一個圍著披肩的女人正半躺在上頭,潔白無瑕的指尖捏著一本書,草坪上還放著女人的鞋子,雖然沒有看到她的雙腳,但能讓人猜測到她是赤腳躺在上面的。 刑遠走近了,鞋底踩得草根發出折斷的碎響,女人被這動靜提醒了,合起書坐起身來,將胸前垂落的長發撫到肩后去,露出一張與高逢微很相像的臉。 “來了?”她的聲音不徐不疾,但有些年紀變化的沙啞。她穿上鞋子,又往旁邊挪了挪位置,空出身邊,用目光點了點,“坐吧?!?/br> 刑遠坐下來,壓得秋千吱嘎兩聲,他有些惶恐地想起身。但刑妍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頭頂的秋千主梁,而后淡淡道:“沒事的,坐吧?!?/br> “mama?!毙踢h局促地喊了一聲。這就是他和高逢微的交換,他要見到母親之后才會幫高逢微做事,“您……您還好嗎?” 刑妍的臉和從前比幾乎沒有變化,皮膚光潔精致,五官精雕細琢,只是脖子鎖骨處的皮膚略有松弛,看起來至多不過三十歲,未施粉黛,格外蒼白。如果把她和她也快三十歲的大兒子放在一起,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母子,很有可能被認作姐弟或者姐妹。 “沒什么不好的?!毙体恐锴П?,攏了攏披肩,上挑的鳳眸輕輕瞇著,凝望著不遠處因為陰天而灰暗的湖面。 “聽說……是他把您關在這里的?!?/br> “誰?”刑妍偏了偏臉,但立刻明白過來他指的是誰,眼睛便沒有從湖面移開,云淡風輕道:“不是,我喜歡自己一個人住在這兒?!?/br> 刑妍是唯一在刑遠服刑期間來監獄探視過的人,盡管只有一次,而那一次她帶來的是阿淳去世的消息。 她告訴刑遠:阿淳死了。 刑遠在玻璃后失聲痛哭時,她又告訴他:阿淳不是他的父親,叫他不要太傷懷。 那時的刑遠并不在乎阿淳究竟是誰,他只知道是自己害了他的淳叔叔,阿淳是死在監獄之中的——為了他。他必須要弄清楚,阿淳是怎么辦到這一切的。 “這是家里那棵紫藤嗎?”他望向刑妍那一側不遠處。刑妍的目光也跟隨他望過去,良久才回答:“那棵樹太老了,樹根在地下爬了幾十米,搬不走了,只好劈了一枝移栽過來?!?/br> 刑遠轉過臉,目光和刑妍的對上,開門見山道:“mama,你應該知道我見你是要問什么的吧?” 刑妍笑了笑,那種從未敗于歲月的明艷釋然出來,美得人心驚rou跳:“我知道,可是我沒法回答你,我也不會回答你?!?/br> “我只想知道淳叔叔當時……”刑遠沉默片刻,還是問道:“……痛苦嗎?” “我不知道?!毙体翢o猶豫道,“我不在那里,不清楚細節?!?/br> 見刑妍如此決絕,刑遠也沒法再問下去。 “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件事的。沒關系,mama,我知道現在問這些也沒有意義了?!毙踢h沉吟片刻,換了一個問題,“當初你告訴我,淳叔叔是我的父親,可是在監獄里時,你又告訴我那是假的。我只想知道究竟哪樣才是真的,如果那是假的,如果我不是他的孩子,為什么他要對我那么好?” 刑妍沉默著,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來,仿佛是為了逃避。刑遠不依不饒地跟上去,刑妍嘆了一口氣,問:“這對你來說有那么重要嗎?” “當然?!毙踢h斬釘截鐵地回答。 “好吧,我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不過,你可以把自己當作我和你淳叔叔的孩子?!毙体叩侥侵曜咸龠?,輕輕撫摸了一下那些花苞,“因為阿淳之于我,就像逢微之于你,你能明白嗎?” 刑遠一怔,只聽刑妍又道:“警方至今沒有查出來,高靳究竟是你們倆之中哪一個殺的,真相只有你們兩個自己知道。不必告訴我,我也沒興趣知道,因為阿淳已經為了你們兩個付出了所有,我不會再追究你們兩個任何一個的責任,我也不在乎了,我老了,你們兩個現在好好活著,這就是阿淳想看到的結果,我不會破壞這個結果?!?/br> “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逢微容得下你,那你們兩個要怎么樣,隨你們自己。我不會強迫逢微原諒你,也不會強迫你理解他,你們是成年人,自己解決那些恩怨吧?!?/br> 很久以后,刑遠低聲回答:“我知道了,mama?!?/br> 刑遠見到了刑妍,接下來他必須完成對高逢微的諾言,只是還有一件事,他還是想探探刑妍的口風。 “mama,還有一件事?!?/br> “什么?” “那個叫薇薇的孩子,他什么都不肯告訴我?!?/br> 刑妍打量他一眼,冷聲答:“那個孩子又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我從哪里知道?” “按理說,我們也該叫您一聲二少爺?!蹦腥苏~媚地搓搓手,笑出一嘴雪白的牙,“不過嘛二少爺最好還是給我們看看文件,法治社會,咱們現在都看合同辦事,從前那些個都不時興了,您說是吧?” 刑遠瞇眼看了一眼玻璃花窗上的圣母像,身體后仰靠進沙發里,不緊不慢吸了一口香煙,說:“我記得我上高中的時候,你們東家——也就我爸,他帶我一家一家俱樂部地看,我唯獨就喜歡你們這里,安靜?!?/br> “我跟我哥關系不好,這你們也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把你們這個燙手山芋丟給我?!彼ζ饋?。 負責人也干笑兩聲:“您這是哪兒的話,我們都是打工的,實不相瞞,高總好幾年沒來這么打理生意,他又不讓我們沾刑氏的光攬客人,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入不敷出,連手下人的工資都快開不出來了?!?/br> 拜別了刑妍后,刑遠就順道去了當年高靳手下最賺錢的一個酒莊俱樂部,名義上是酒莊,實際上涉及了地下賭博等灰色產業,來往都是名流,管理層也都是多年的老員工,有好些資歷老,連高逢微都使喚不動,更別說按時按數交賬本了。 當年高靳在負責人面前有流露過想把這處產業交給小兒子而不是大兒子的想法,所以俱樂部幾個高層對高逢微更是不買賬,不是拖延時間,就是卡流程。他們以為如今刑遠回來了,沒準可以把刑遠這個更名正言順的二少爺扶成傀儡,徹底斷了高逢微對高家產業的予取予求,一直尋找機會見面,想拉攏刑遠入伙,可是沒想到高逢微竟然主動把刑遠推到了他們面前。 “是嗎?”刑遠用手指支住臉,努努嘴指指負責人的手表,“可我看你生活水平不錯啊,這表是今年的新款,還得排隊,我哥那塊兒還是前幾天才送到的?!?/br> 負責人臉一黃,抬手扯下袖子:“誒喲,您看錯了,我這是仿的?!?/br> “仿的?那么巧?”刑遠捋了捋袖子,露出腕子上一模一樣的表,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你可真有品位,我喜歡你?!?/br> “薇薇——”高逢微拍了拍手掌。 “好了,先不玩了,”許知彥聽到翻身,抓住身旁女孩的兩只手,拍掉她手心里面粉,引導她轉身:“快看,爸爸叫你呢?!?/br> 薇薇轉過臉看到高逢微,臉上綻放出笑容,跑到高逢微面前抱住父親的腰。高逢微抬手把她抱起來,有些吃力地笑道:“薇薇怎么又長高了,再長長就要抱不動咯?!?/br> 但女孩沒有看到他嘴唇的動作,并不知道他在說話,更不知道他說了什么,她生活在一個全然無聲的世界。不像有的聽障能在音量極大的情況下聽到些動靜,她是先天聽障,并且無法手術,這輩子都沒有聽到聲音的可能性。 高逢微已經習慣了不會被自己的孩子回應,他單手抱起女兒,對許知彥說:“讓他們把泳池打掃出來吧,天氣也熱了?!?/br> “好,我待會兒給家政打電話定一個?!?/br> 許知彥站在料理臺前專心研發新的甜點,高逢微抱著孩子走過去,見他挽起衣袖的手腕空空,疑惑道:“我給你買的那只表呢?” “……那個,”許知彥頓了頓,低聲答:“刑遠早上說要替你辦事,借走了?!?/br> 高逢微一愣:“???” “他知道是你給我的周年禮物,所以……” 高逢微沉吟片刻:“……算了,別管他,他有病,我再讓人訂一只新的,就是要等半個月?!?/br> “沒關系的,逢微?!痹S知彥擦干凈手上的面粉,轉身拉住薇薇一只小手搖了搖,望著高逢微溫和地笑笑,“我知道你還記得我們的周年就行了,再說了,我平時也不應酬,都是在家照顧薇薇,每天磕磕碰碰,拿回來也是收在盒子里珍藏,也沒機會戴的?!?/br> 無功而返,刑遠回來的時候,高逢微正在書房看合同。 高逢微架著一副防藍光的平光眼鏡,見他一身怨氣,心下了然,忍不住嗤笑一聲:“怎么樣?刑總,今天還順利嗎?” 刑遠把自己丟進沙發里:“別提了,晦氣?!?/br> “你現在知道我在高家這些年是什么處境了吧?”高逢微盯回屏幕,托腮仔細瀏覽著重要款項,“這年頭,錢不好掙,你撞爛了我一輛車,拿了一塊表,還有那些雜七雜八的,我都讓人記賬上了,等你帶著賬本凱旋歸來,就從你的跑腿費里扣吧?!?/br> 他們兩個都戴著人模人樣的面具時,倒比赤裸相見時更和諧。刑遠咧嘴一笑,不甘示弱道:“真要算賬,高家也都有我一半,這些年你隨取隨用,我可沒讓你折現給我啊?!?/br> 高逢微從屏幕后抬起眼睛,平光鏡在他眼皮上投下藍紫色的光:“隨取隨用?” “有什么不對?” 高逢微站起身來走近,單膝壓上沙發面,抬起小臂壓住刑遠的喉嚨,而后攤開一只手掌:“說得那么輕松,也沒見你拿一毛錢回來,你隨取隨用一個給我瞧瞧?” “……”刑遠雖是不忿,也自知理虧,訕訕道:“我單槍匹馬,他們兩百多個人……” “不要找那些借口,要用這里的東西,腦子,”高逢微松開小臂坐下來,轉而單手揪住他后腦勺的頭發,微笑著拽了拽:“該怎么用腦子,要不要哥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