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曾是人類的貓回想起了
雍冶看他這反應就明白大事不好了,翹著掃帚尾巴十分著急地想湊上去看屏幕上到底寫了什么,在爬架狹小的跳板上轉了幾圈,終于還是忍不住一躍而下,落在屏幕旁,也不顧這貓看起來有多奇怪。字太小了,著實認不清,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屏幕上,不準越致和再讀下去。 他有點心虛,不太敢抬頭,裝作專注于窗簾正迎風搖擺的流蘇。 電話另一頭,高翊澤也不算安之若素。越致和沒有掛斷,但也半天沒有回音,不知道看見沒有,或者突然有什么別的事打攪了。他正猶豫要不要再提醒一下,那頭清晰得過分的呼吸聲驟然停止,屏息了幾秒鐘。 “這……是,碰巧?”越致和問。 語氣聽起來沒什么異樣,但這屬實不該是越致和能問出的傻問題。 “不是,就是他?!备唏礉纱?。 又過了許久,越致和才又說:“為什么雍冶會去、去這種地方?” 高翊澤快速思索,決定在如實回答的基礎上稍微發揮一下,便說:“估計是之前被客戶罵得狗血淋頭心里憋著氣呢。其實他最近一直不太好,不怎么吃飯,老喝酒,作息顛三倒四的,瘦得皮包骨,心情還很糟糕……” 還沒說完,突然一聲飽含憤怒的“喵!”打斷了他的話,并且其后連續接了好幾聲叫喚,似乎是氣急了在破口大罵。 這貓脾氣還這么烈性的嗎?高翊澤有點疑惑,按理來說雄性小動物被閹了不就該六根清凈心如止水了么。 “……抱歉,我等它安靜了再打給你?!痹街潞蛼炝穗娫?。 雍冶氣得干脆抬起前爪趴在越致和胸口上,沖著話筒一頓怒嚎,喵喵嗚嗚抑揚頓挫了好半天,不知道的還以為一只貓跟一個手機有何等血海深仇。 一桿氣還沒發泄干凈,頭頂罩來一只大手,把他按了回去。 視線一片漆黑,雍冶甩了甩頭,那手像一頂黏在頭頂的鋼盔。他立起耳朵,從指縫里望過去,越致和還站在原地,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眼睛卻有點發紅,好像是生氣了,也好像是……有點難過? 這神情他從來沒見過,也很想確定他看到的情緒是不是真的,濕漉漉的粉鼻頭蹭著手指,一個勁兒往前湊,結果忘記了他還站在貓爬架上,突然腳下就踩空了。 “嘎——!” 多虧貓自帶翻正反射,他在落地的最后一刻終于轉過身子避免了摔個狗啃屎的慘相,抖抖毛。越致和趕緊蹲了下來,雍冶趁機躺倒在地像個拖布一樣滿地扭蹭,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越致和順了順貓肚皮上的毛,手卻在微微發顫,不住低聲問:“小冶,疼不疼?疼不疼?” 根本就沒摔著怎么會疼,雍冶舔舔鼻子,嗅嗅他的手。指頭也是涼的,不住在貓身上薅,已經完全超出了安撫的范疇,動作帶著機械性的無序感,有明顯的焦慮癥狀。 雍冶忍受著肚皮的不適看了看越致和,這個人眼神跟倆黑洞似的,這個角度望過去連瞳孔光都要沒了。他當機立斷,立刻一爪抱住了人類的手,后腿抵著手腕不住踢蹬。后爪的指甲長得很慢,早在平時上躥下跳里磨圓了棱角,不會劃破人的皮膚。結果還沒蹬上多久,他就被撈起肚子按在人的腹部,越致和直接盤腿坐在地板上,把貓毛抓得亂糟糟的。 雍冶沒辦法阻止他把電話回撥過去,只能窩在大腿上聽聽他們會說什么。很快就接通了,高翊澤好像一直在等著。 “他現在怎么樣?”越致和問。 “說不上好?!备唏礉烧f,“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過幾天再穩定一些就可以轉出ICU,但一直醒不過來?!?/br> 聽起來還不壞,至少那副破破爛爛的殼子似乎有在好好康復,沒有突然斷氣的危險。雍冶砸吧砸吧嘴,十分坦蕩地觀察越致和。嗯,皺著眉毛一臉認真又凝重的樣子,是很少見但很討人喜歡的表情。 “醫生說他這種情況不確定性很大,不過你知道的,時間拖得越久,醒來的可能性就越小……” 背上的手指突然攥緊,幾乎要揪下他一撮毛,雍冶吃痛地“嗷”了一聲,差點沒忍住回頭狠狠啃一口,好在補救措施來得還算及時。 “目前只能多讓人跟他說說話,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作用,總比聽天由命強?!?/br> 雍冶很想告訴他搜羅幾個身懷大能的術士來招個魂或許更有效果。 越致和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小聲問:“需要我去看看他嗎?”不等高翊澤回答,他又立刻否認掉,“可能我去也沒什么用……” 雍冶心情跟著這副捉摸不透的態度糾結起來,難道又是自作多情了,怎么越致和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樣子呢?不過眼下著實不算個好時機,即便他不想令人失望,他醒不醒得過來卻不由他自己做主,只要一日他還是被困在這個蠢貓的身子里,一日他本尊那副擺設一樣的軀殼就睜不開眼睛。聽說植物人的肌rou是會隨著時間推移萎縮的,堅持復健也只是能夠減緩這一趨勢。他要是一直回不去,他的身體就會像斷了根系的植物逐漸枯萎,最后就算醒了也可能落個終身殘廢。 雖然當貓也沒什么不好,不用為了生計奔波勞碌看人臉色,免除了屬于人類的一切煩惱,每天賴在越致和家里睡覺就能有吃有喝無憂無慮,但他還是想繼續做個人。 “別這么想,多一個人就多一點可能性,昨天他中學班主任還來了呢,把他以前干過的混賬事全部數落了一遍?!备唏礉蓜竦?。雍冶豎起耳朵聽到最后一句,腦殼頂冷汗直冒,幸好昨天他沒往回飄。 越致和眼神閃閃爍爍:“他不會想見到我吧……” “為什么你會這么覺得?”高翊澤問。雍冶也驚訝,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確定這不是為了推脫找的借口。越致和的目光低垂著,戳了戳貓的臉頰,雍冶被他弄得鼻子癢,打了一個噴嚏。 “……我也說不清楚?!痹街潞痛?。 衛生間里傳出嘩嘩的水聲,從貓的視角看過去,人類在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竟然一遍一遍把水往臉上潑,毛發都濕掉了,黏答答地貼著皮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進水的緣故,越致和的眼睛鼻頭都有些泛紅,他不顧頭發尖滴下的水出神地看著鏡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高翊澤方才總算勉強打消了這個人的顧慮,約好等到探視條件放寬了一起去住院部走一趟,越致和工作地址離那還算近。 但雍冶總覺得他哪里怪怪的,如果有那——么不想去那就不去好了,本來也沒人強迫他,如果是想去那為什么現在擺出一副很為難很困擾的樣子,難不成是因為他老好人病加軟耳根子發作了才答應的嗎? 再說探病而已,再不情愿也就走個過場的事,就這點面子都不想給。雍冶酸溜溜地想,越想越氣,轉身開始撓墻。 快點給我變回去,我要詐尸起來咬他! “不喜歡新的抓板嗎?”胳肢窩被握住,雍冶喉嚨滾出不高興的低吼,轉頭就一巴掌拍下去,打在人膝蓋上。 可恨,他居然還是習慣性收起了指甲。 可是被抱起來撓撓真的很舒服。雍冶瞇起眼睛,在心靈的自我譴責中呼嚕呼嚕,這種待遇他以前想都沒得想,主要是不太好意思。他那時一心想扮演一個穩重靠譜的人,以免被認為很輕浮。 回想起來這種做法實在很多余,打從一開始他就該挑明他就是一個膚淺又黏人的狗皮膏,喜歡人的方式就是直白地膩乎在一起貼貼蹭蹭,有什么事情最好都敞開了說明白不要玩心理戰,多猜多錯還累得慌。 如果這樣做的話,他們可能根本就走不到一起去了,睡一覺起來就各回各家,越致和八成會被這個半路出現的麻煩鬼嚇跑,雍冶人生中再添一筆乏善可陳的失敗單戀。左右都是無疾而終,不知道跟現在這狀況相比哪邊才更好一些。 他草率、沖動,就算是心里有好感也不該在跟對方完全說不上熟悉的時候就去滾了一通床單,一開始就錯了。不過他那時還能怎么做,他又不是圣人,難不成兩個人去開間房坐在床邊看星星看月亮促膝談心一晚上嗎。 算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還不如想想他現在那頭剃得像個爛雞蛋的毛寸該怎么見人,簡直丑得沒眼看。 果然這才是最讓人心如死灰的,雍冶癱在軟和的被子里不想動彈,作為個長久以來都無比重視形象的人,實在不想一副窩囊樣出現在前任面前,癩子頭,病號服,水腫,不省人事,呸呸呸。 他趴在人的胸口上,放大的黑瞳孔水汪汪地看著越致和,希望這個人能臨時改變主意別去了,太丟人了。 “怎么了小冶,想吃東西嗎?”越致和睜開眼睛,聽上去還完全沒有睡著,都躺下老半天了。 才不是!為什么人類總會不自覺把寵物當成白癡飯桶!雍冶憤怒地含住了朝他伸來的手指,惡狠狠在骨節上磨了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