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時很少特別正式地叫趙新蕾來辦公室談話：他的主管勤快且有眼力見，幫著沈安時分擔了很多店里的工作，下次通過總公司的考核，沒準她就會去其他店當店長了。偶爾叫她來辦公室，趙新蕾也表現得十分開朗，絕不會像今日這般陰郁。

    站在沈安時身旁的趙新蕾苦笑問道：“店長，有什么事嗎？”

    在這個兼顧了倉庫、后廚與辦公室功能的十平米左右的空間里，只放了一個帶椅背的座椅，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了，另一個人想坐就只能坐在存貨的箱子上。盡管不太體面，但沈安時暫且想不到其他更適合談話的場所，于是指著一旁的箱子說：“坐下再說?！?/br>
    趙新蕾不是矯情的人，只不過脾氣有些倔，這要擱以往，她絕對會說“不坐，您有什么事直接說就行”；今天她卻什么話都沒說，異常順從地坐到了箱子上，然后木然地看著沈安時，等待他接下來的指令。

    這倒是給沈安時整懵了：他不是領袖型人格的人，并不享受發號施令、主導他人的過程。若非工作需要，他是絕對不會指使員工的。

    對，這是工作，沈安時想。他在工作場合、與共同工作的人、討論如何應對工作上的煩惱——不是在教訓下屬，也不是要去干預別人的生活，就是兩個人用最平和的態度去解決問題。

    “蕾蕾，”沈安時心里有點緊張，但他盡量保持語氣隨意道，“最近工作累不累？”

    開場白太過熟悉，因為這是趙新蕾平時關切其他員工時最常說的話。

    “不累?！壁w新蕾直言不諱道，“您有事可以直說，沒有必要拐外抹角的?！?/br>
    沈安時嘆了口氣：“看你今天興致不高，有點擔心?！?/br>
    趙新蕾訝異地覷著沈安時：她沒想到要說的是這個。她的店長是會關心員工的人，但關心得很克制，往往是點到為止，絕不深入，好像是怕觸及別人的隱私太過冒失，實則是在用這種方式來與別人保持距離。被人關心，她自然感到熨帖，只是趙新蕾并不打算傾訴，縱使詢問的人是沈安時。

    “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br>
    沈安時不是陳元，面對這樣的解釋，他自有身為店長才可以作出的應對策略：“那你現在就回家去補覺，剩下的班兒我替你上，回頭你再替我的班兒，把工時給補上?！?/br>
    他們店里人經常這樣cao作，不符合規章制度，卻彰顯了人情味。但趙新蕾現在不需要這份人情，她只需要工作：唯有忙碌才能阻止她去胡思亂想。

    “不用，我沒事?！壁w新蕾堅持道，“我可以繼續工作?！?/br>
    擱以前，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對方還是不愿吐露實情，沈安時便絕不會繼續強人所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見了也裝沒看見，大家都舒坦?？墒?，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他與趙新蕾相距不足一米，稍微伸伸腿便會碰到對方的腳，同時向前傾身站起來的話肯定會碰到對方的腦袋，而趙新蕾的黑眼圈和紅眼眶，就明晃晃地擺在沈安時的眼前，讓他無法做到熟視無睹。

    “蕾蕾，”沈安時輕聲道，“咱們一起工作多久了？”

    陌生的路數，趙新蕾被問得有些茫然，她腦子里亂成一鍋粥，思考不出應對的策略，只能下意識答道：“兩年多了吧……”

    “兩年多了……”沈安時感慨道，“你一直在幫我，可我好像總是幫不上你的忙?！?/br>
    趙新蕾搖頭：“沒有，您已經足夠照顧我了?！?/br>
    “我照顧你什么了？”沈安時自責道，“真照顧你，就應該幫你通過考核，早日晉升，而不是一直在我這兒打下手?！?/br>
    “不是您的問題，”趙新蕾說，“是我自己能力不足?！?/br>
    “蕾蕾啊，”沈安時說，“我不是個好領導，沒法成為你的依靠，還總是反過來依靠你……我真的非常感謝你?！?/br>
    趙新蕾搞不清楚沈安時這是鬧得哪一出，她也不想搞清楚——一句認可與感謝，便足以讓她卸下防備，濕了眼眶。

    “哎，你別哭啊?！鄙虬矔r慌張地轉過身，拿過辦公桌上的紙巾，塞進趙新蕾的手中，“別哭啊蕾蕾，妝哭花了怎么辦啊?！?/br>
    也不知沈安時的話觸動了趙新蕾的哪根神經，竟然讓她淚如雨下，怎么止也止不住，鼻涕眼淚流了一大把，廢棄的紙巾填滿了垃圾桶；她臉上的妝還是花了，鼻子和眼睛都擦紅了，嗓子也哭啞了，才逐漸平息下來。

    “店里的紙巾太硬了，”趙新蕾埋怨道，“擦得rou都疼?！?/br>
    辦公室里放的是客用的紙巾，由總公司統一配發，印有品牌的logo，吸水性強，但質地偏硬，不適合擦拭人體嬌嫩敏感的部位，因此得以避免了不必要的損耗。

    “抹點油兒，”沈安時把桌上的護手霜遞給趙新蕾，那是王夢放這兒讓大家刷過碗之后潤手用的，“鼻子都擦爆皮了?！?/br>
    “這是擦手用的，哪有擦臉的道理？”趙新蕾嘴上這樣說，手卻還是伸出來接過了護手霜，擠了一點，涂抹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睨著沈安時揶揄道，“店長您也太不講究了，難怪找不到女朋友?！?/br>
    沈安時笑而不語，平靜地看著趙新蕾。

    哭過之后，趙新蕾心里爽快些了，嘴上也不逞強了，她自嘲道：“嗐，我也沒資格說你……”

    沈安時不去問，也不言語，只是靜靜地等著。趙新蕾扣著護手霜的蓋子，在“咔嗒咔嗒”的響聲中，自問自答道：“您不是想知道我今天為什么興致不高嗎？因為我失戀了，和老吳分手了?！?/br>
    聞此消息，盡管心里面翻江倒海，但沈安時表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他沒有表示自己的震驚，也沒有迫不及待地追問詳情。趙新蕾睨著沈安時：“您不問我為什么嗎？”

    這時，沈安時才開口道：“為什么？”

    趙新蕾長舒一口氣，扣上護手霜的瓶蓋，不再制造噪音，哪怕說得再輕，也能讓對方聽清自己的聲音：“因為不想結婚，所以選擇了分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