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光頭
沈念詞的半張小臉埋在輕薄的羽絨被里,顧舟用手背探了下他的額頭,已經起燒了。 顧舟去淘了條毛巾的功夫,陳銘拎著醫藥箱打著哈欠進來了,他看了一眼微微皺眉深睡著的沈念詞,嘆了一口氣,“真是苦了小詞詞了?!?/br> “少說廢話,多干正事?!鳖欀蹅壬斫o他讓了個空,“你看是不是發燒了?!?/br> “我還用看吶?”陳銘嘖了一聲,“哪次不發燒吶?” 顧舟甩給他一記眼刀,陳銘閉上嘴用電子體溫計測了一下,37.4,“沒燒起來,喂點退燒藥,一會兒就會退下去?!彼胂崎_被子檢查一下傷口,只掀到一半兒,顧舟就按住了他的手,陳銘嚇了一跳,“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顧舟反問。 “我看看傷得怎么樣?!标愩懸荒槦o辜。 “你給我說怎么看,我來看?!鳖欀壅f。 “哎,”陳銘笑了,“顧舟,我又不是,我只是在看病人?!?/br> “不行?!鳖欀蹐詻Q的說。 陳銘把被子蓋好,“行行行,沒良心,一點都不可愛?!?/br> 陳銘站到臥室外,一步一步教顧舟怎么看傷口的位置,怎么涂藥,等顧舟涂完,還沒等他再進去,顧舟已經出來推著他往樓下走了。 “卸磨殺驢啊你?!标愩懩钸?,“哎,不對,哎,顧大少爺,我得檢查你的學習成果呢?!?/br> “滾吧你?!鳖欀蹮o情的繼續推著他下樓。 “你說實話,這次的藥效果是不是比以前進步了?” “沒有?!鳖欀坶_門推他出去。 “哎!”陳銘在顧舟關門前喊道:“你那個藥不能停,聽見了沒!” 顧舟快速跑上樓,應著,“知道了,改天請你吃飯?!?/br> 沈念詞睜開眼,沉沉的一覺睡得他頭沉得像秤砣,偏過頭看過去,顧舟坐在落地窗前,指間的煙忽明忽滅,窗外的月色濃重,空中繁星點點。 沈念詞想起,每一次夜里在這張床上醒來,總是能看到星星。 他把顧舟當作過星星,那時他想,即使身處黑暗,擁有這一顆星星,足以拯救他沉乏的心。 顧舟按滅煙,扭頭發現沈念詞醒了,起身過來探了探他的額頭,“燒退了,陳銘醫術不錯?!?/br> 沈念詞還有些迷蒙,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顧舟的話,“陳銘來過?” 記憶停留在喝下那杯水之前,可是流逝的時間、酸疼的腰部、撕裂般的后xue都清晰得告訴沈念詞發生了什么,況且,即使沒有這些提醒,按照以往的慣例,他也能猜出個七八分。 沈念詞猶豫著問,“他…幫我…” “沒有,”顧舟將他額上被汗水染濕的發撥到一邊,“我幫你處理的?!?/br> 沈念詞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顧舟有時候看不懂沈念詞,他自愛又放蕩,看起來真誠撒起謊來又臉不紅心不跳。 “再睡會兒,天亮了我叫你?!?/br> “你呢?”沈念詞問。 “我坐會兒,不困?!?/br> 沈念詞似乎還有話要說,顧舟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你…不會再去找如意了吧?”沈念詞問的艱難。 顧舟輕笑,心底掠過悲涼,這才是沈念詞,永遠帶著目的,想從他身上看到所謂的愛,簡直癡人說夢。 “你猜?!鳖欀鄞?。 沈念詞緩緩閉上了眼,沒再接話,他得到了答案,且這答案在意料之中。 李護士在導醫臺交接班,遠遠的看到沈念詞進來,迎過去給他打招呼,“沈醫生,來這么早?!?/br> “嗯,”沈念詞微微點頭,“早?!?/br> “你吃早飯了嗎?”李護士問,“沒吃的話我一會兒帶點給你?!?/br> “謝謝,”沈念詞禮貌的拒絕,“吃過了?!?/br> 早晨顧舟煮的玉米甜湯,配的奶酪香腸,沈念詞吃的一肚子甜膩,這會兒有點反胃。 后面還在持續的隱痛,沈念詞說完話快步往辦公室走去。 李護士盯著他的背影看,總覺得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別扭,又說不上來哪里別扭。 “哎,李姐,”后面一直站著等交班的小護士湊過來,“你看見了嗎?” “什么?”李護士扭過頭,問。 小護士指指自己的鎖骨上端,“沈醫生這里,有個印兒?!?/br> “什么印兒?” 小護士嘖了一聲,“你說什么印兒?!?/br> 李護士恍然大悟,她剛才只顧著看臉,還真沒瞅到。 “想不到啊,”小護士感慨,“沈醫生孩子都七八歲了,還這么激情?!?/br> 沈念詞入職僅有一年,知道他結婚有孩子的人不多。 小護士比李護士工作的時間短,但很八卦,醫院里的各色人彎彎繞繞的關系網探查的一清二楚。 “你說什么?”李護士顯然是消息不靈通的那一波。 “李姐,你不知道???沈醫生早就結婚了,孩子馬上一年級了?!?/br> “他不才26嗎?”李護士很驚訝。 “對啊,青梅竹馬唄,要不就是早戀?!?/br> 李護士心涼了,她原本還想著和沈念詞有點什么,這下希望破滅了。 說話間,醫院迎來了第一批向健康致敬的人。 留著干練短發的女人穿著緊身的T恤和工裝褲,站到導醫臺前問沈念詞辦公室的位置,小護士和氣的給她指路。 幾分鐘之后,朱月敲了敲沈念詞辦公室的門。 “請進?!?/br> 沈念詞在寫查房記錄,沒抬頭,“您先坐?!?/br> “我不坐了,”朱月說,“看看你就走?!?/br> 沈念詞愣了愣,抬頭看到真是朱月,笑了笑,“你怎么來了?” “你第一次不在家過夜,如意一直鬧著要找你,我哄了半天,進了幼兒園還不忘讓我來看看你?!?/br> 沈念詞開心的笑起來。 朱月問,“怎么樣,累不累?” “還,還好?!鄙蚰钤~答的有些拘謹。 “那行,女兒交給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先撤了?!?/br> “嗯…” “對了,”朱月出去又進來,“今天如果頭兒讓收網的話,我可能會回來的晚,你去接她吧?!?/br> “行?!?/br> 沈念詞心虛的一頭汗,他拉好白大褂的領子遮住鎖骨上剛貼好的創可貼。 顧舟把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窩在里面抽了兩支煙,等得有些煩躁了,顧江的電話才打過來。 “我到醫院了?!?/br> 顧江應該是開的擴音,通話聲音本來就大,還帶著回音,顧舟把手機拿遠了些。 “你有沒有譜兒,再不來人都下班了?!?/br> “誰下班了?還早著呢?!?/br> 顧舟無奈的嘆氣,“幾樓?” “一樓婦產科,來吧?!?/br> 顧舟晃到婦產科門口,顧江正坐在候診椅上看一張B超圖,笑得滿面春風的,見顧舟來了便拉他坐下一起看,黑白的影像,一幅是胎兒的五官,一副是胎兒的全貌。 “長得像你?!鳖欀壅f。 “哎,好,真好?!鳖櫧_心的無以言表,他年近半百,這是第一個孩子。 “嫂子怎么樣?”顧舟問。 顧江的表情陡然變得凝重,“妊娠高血壓,在高齡孕婦里很常見?!?/br> 雖然說是常見,顧舟還是能明顯感覺到顧江的擔心。 顧江見顧舟不說話,換了個話題,“那孩子在這所醫院?” 顧舟點點頭。 “他現在有妻子有孩子,過得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很幸福,我建議你就別…” 顧舟轉過頭盯著顧江看,眼神冷得他噤了聲。 顧舟是顧江一手撫養大的,母親在生顧舟的時候大出血去世,父親也沒在人間多逗留,一年后隨之而去。 “哥,”顧舟收回了冷箭般的眼神,低聲說,“是你讓我選的?!?/br> 顧江愣住,是他帶顧舟走進那所高中,也是他間接把沈念詞帶到了顧舟身邊,但后面發生的事他從未想到過。 顧舟比別的孩子上學晚,21歲才讀完高二。 高二暑假,顧舟生了一場大病,顧江不放心他天天往學校跑,決定請個品學兼優的學生來家里陪讀。隨即往全市優生匯聚地的市一中捐了一筆錢。 學??丛阱X的面子上,同意了顧江的要求。 高三開學的第一天,顧江帶著顧舟參加了開學典禮。 人頭攢動,顧舟一下沒了耐心,嚷嚷著要走,顧江幾番勸撫才把他留下呆到了學生代表發言環節。 顧江說,“你選一個,看誰順眼就讓誰來?!?/br> 顧舟已經被周圍嗡嗡的聲音和悶熱的環境攪得煩躁。 也不知道這破學校一共安排了幾個學生上去發言,一個說完還有一個。 煩躁。 顧舟起身要走,顧江拉住他,“再看看?” 顧舟極度煩悶的又坐下。 臺上上來了下一個學生代表,據主持人說是最后一個。 這人上來先鞠了個停留3秒的90度的躬,全場無聲的看著這個鞠躬,這3秒的安靜迫使顧舟往臺上望去。 沈念詞直起身,對著臺下笑,“大家好,我是高三(1)班的沈念詞?!?/br> 顧舟驚住了。 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睛像從記憶里掘地三尺翻出般熟悉又遙遠。 顧江看到顧舟定定的眼神,說,“這孩子不錯,之前校長還給我推薦過他,據說每次都是第一,穩穩的?!?/br> 顧舟沒吱聲。 沈念詞第一次去那棟別墅時,顧舟剛砸完一個花瓶和顧江鬧脾氣,沈念詞被顧舟兇狠陰郁的眼神嚇得夠嗆,跟著顧舟上樓的腳都打顫。 他原本就是被迫來的,還碰上了這么一個看起來不好惹的主兒。 但是最開始的一周,顧舟只是靜靜的坐在落地窗前畫畫。 院里的百合和玫瑰經久不謝,一茬接著一茬,顧舟的畫冊里有它們的一年四季。 膽戰心驚沉悶乏味的一周過去,沈念詞去找校長,再次請求辭掉這個所謂的陪讀任務。 努力上學找一份好的工作是沈念詞唯一的選擇和出路,他必須抓緊一切時間夯實課業,沒時間給那個大少爺耗。 校長先是同意,然后告知將取消沈念詞的助學金。 于是,沈念詞只能日復一日在放學后敲響別墅的院門,直至高考結束。 警笛大作,七八輛警車停在一片不起眼的破敗老舊矮樓前,交替閃爍著的紅光藍光是此處唯一的照明。 警員壓著犯人從貼滿小廣告的昏暗樓梯口魚貫而出。 朱月靠在一輛警車前,用繃帶纏著手上亂七八糟的傷痕,剛才的戰斗中犯人個個亡命徒一般,刀剪棍棒一起招呼,血糊糊的一片也分不清是什么傷口。 “月姐,有兩個逃了,從衛生間的小窗戶?!?/br> 朱月記得衛生間的窗戶最多四分之一平米。 “練過縮骨功嘛,cao?!?/br> 小警員等著朱月的命令。 “你先帶幾個人到附近搜,我給頭兒說一聲,調監控查定位?!?/br> “得嘞?!毙【瘑T一溜煙跑遠了。 手疼的麻木,朱月活動了一下手腕,看著那群剛才還張牙舞爪和她搏斗的惡人被押上警車。 “月姐,車滿了,這個跟你車?!?/br> 兩個警員壓著一個光頭,光頭帶著手銬,低著頭,一副知道錯了的模樣。 朱月瞥了一眼,“押上去?!?/br> 兩個警員得令將光頭推上了朱月的車。 這個地下賭場隊里跟蹤了一個多月,終于做好萬全準備可以一網打盡。 待所有犯人羈押完畢,警車一齊啟動,本次收網還算成功。 朱月坐上副駕,扒開鏡子查看臉上的傷。 后面的光頭緩緩抬起頭,在鏡子里對著朱月露著牙竊笑。 朱月怔住,恐懼油然而生,她猛的轉身盯著光頭。 沒錯,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