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浮出水面的陰影(上)
秦玉龍醒來的時候,入眼是熟悉的床頂,黃花梨木雕二龍戲珠的花樣,四方邊上是垂下來的薄霧般的蘇州紗。 他渾身酸痛,尤其是下身的膝蓋,像是針扎一般難受,就知道自己是泡了涼水,老病發作了。 艱難地撐起身子,秦玉龍只能將自己的重量都壓在那蓬松的鵝絨絲綢枕頭上。 坐起身后他才發現,秦衍坐著板凳趴在床尾,手上拿了條毛巾,似乎在照顧他的時候累得睡著了。 秦玉龍這么一動,秦衍便皺著眉醒了,他抬眼看向床上的人,墨黑的眼珠子雪亮,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阿爹,醒了?!鼻匮苄Σ[瞇的,看上去就是一個智力不好的普通孩子。 秦玉龍揉了揉太陽xue,他腦海中殘留的回憶還歷歷在目,對秦衍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 “你先出去吧,把管事的喊進來?!?/br> 秦衍眨眨眼,卻沒有問什么,將毛巾搭在一旁的銅盆上便順從地出了門。 過了不一會,管事的阿姨就進來了。 她見到秦玉龍,臉都不敢抬起來,只是一直道歉,說是下人管理不善,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個中細節秦玉龍不知道下人們都知道多少,只能找個親近的來問。他打聽了兩三句,便知道當時誰也沒看見秦玉龍去了哪里,后來還是秦衍讓下人打開了浴池的門,這才看到秦玉龍衣衫不整地躺在條凳上。 秦玉龍聞言一愣,道:“是大少爺讓開的門?” 那管事的連連點頭,不停地夸獎秦衍:“大少爺一心找您,連飯都沒吃,尋了一天呢。之后也是大少爺背您回來的?!?/br> 秦玉龍愣了,又確認一遍:“他一整天都待在你身邊?” 管事的再次點頭。 這種種繁雜的可能性和陡然消失的線索讓秦玉龍愈加煩躁,他仔仔細細思慮了一遍曲傅的話,又將府里的人都在心里列了一遍,才道:“我記得洗衣房有個扎麻花辮的小姑娘,她是什么底細?” 一片寂靜之后,那管事的顫顫巍巍道: “四爺,洗衣房都是上了年紀的嬤嬤,沒有小姑娘的?!?/br> 秦玉龍整個人像是被雷劈過一般,怒得一拍床沿,喝道:“這還得了,管雇工的人是怎么做事的?現在就把府里的下人都給我叫過來!” 這日,正在做事的秦府眾人都知道有大事發生了,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四爺,竟然要將全府的下人都叫到內院排查,聽一些消息靈通的人說,竟然是這偌大的秦府進了外賊。 他們在午飯過后全被叫到秦玉龍的屋外,一排排在院子里站好,男人全部脫下上衣露出后背。 秦玉龍坐在椅子上,一個個把無關的人都篩查出去,最后留下那日通報上過有問題的老頭,還有一個洗衣房的領頭嬤嬤。 一番盤問之后,那老頭承認了那日告訴他水有問題的是一個洗衣房的小姑娘,扎著麻花辮。但叫人端水上桌的確實是大少爺。 洗衣房領頭的嬤嬤反駁,她們洗衣房就沒有過小姑娘。 秦玉龍皺著眉頭,覺得頭痛不已,揮揮手讓這兩人都走了,想了想又將那老頭喊來,“你去那家牛棚問問,那日的春水究竟是誰買的?!?/br> 想了想,他又道:“把大少爺給我叫過來?!?/br> 秦衍過了一會才姍姍來遲,他低著腦袋,有些擔心的模樣,似乎不太清楚阿爹為什么要叫自己過來。因為以前每當阿爹突然叫自己的時候,都會拿藤條懲罰他。 屋里點上了燒香餅的小暖爐,秦玉龍裹在蓬松的貂皮大衣里,坐在床沿上盯著秦衍看。 他拿手撥弄撥弄秦衍的衣襟,道:“把上衣脫了?!?/br> 秦衍雖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脫了上衣,秦玉龍又讓秦衍脫了里衣,讓他轉過身去。 秦衍那光潔的后背上橫著幾條不算明顯的藤條抽過的疤痕,秦玉龍伸手摸上去,卻覺得觸感有些不對。秦衍身上這些太淺淡了,根本不像是那種慘烈的鞭痕。 他縮回手,讓凍得打哆嗦的秦穿上衣服,狀似不經意般問道:“那日你給阿爹送的是什么補品?” 秦衍邊系扣子邊歪著腦袋回想道:“我讓,廚房的叔叔,給阿爹燉了人參水?!?/br> “哪個叔叔?” “臉上有好多胡子的,”秦衍的眼神有些晦暗,低著頭道,“阿爹,出了什么事嗎?!?/br> 秦玉龍搖搖頭,又問道:“那日送被子給你的姑娘,你同她說了什么?” 秦衍皺著臉想了好久,才道:“我問她,叫什么,她說她叫翠寶,家在東巷胡同里?!?/br> 秦玉龍頷首,讓秦衍出去了。隨即叫來他說的那廚子,確認了是有此事。但等那壺水端到桌上,卻被換成了牛棚里的春水。 種種跡象顯示,要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還是需要找到那叫翠寶的姑娘。而這小姑娘明顯知道秦衍是個傻子,才自報門戶,但沒想到秦衍比她想象的要聰明許多,也比秦玉龍想的要聰明許多…… 秦玉龍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里那掐絲景泰藍的銅手爐蓋,心中的一些猜想也漸漸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