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席驍倚靠在陽臺邊,骨節分明的右手向里曲起,在食指與中指的指縫間夾著一根已經快燃燒殆盡的煙。 這是他今天的第十九支煙了。 地上落滿了大大小小的煙灰,還有些許煙灰不小心飄落到了他锃亮的皮鞋上。 席驍的視線穿過陽臺的玻璃門,鎖定在宴會中央身穿白色西服的少年身上。少年站在一名中年男人后面,兩只手拘束地背在身后,從席驍這個角度,可以看清少年攪在一起的手指。 一抹飽含鄙薄地笑意在席驍薄唇邊漾開。 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就連面對幾個人都會緊張成這個樣子。 “驍哥,你怎么不去看看你那漂亮的弟弟???”趙璟從宴會廳里走到席驍身邊,撞了下他的肩膀,“你該不會跟一個養子計較吧?!?/br> 席驍收回視線,抬頭望向遙不可及的夜空,宴會里的光線照在陽臺上,將席驍半邊身子包在光明里,而另一半藏在了若隱若現的黑暗中,他拿起擱在陽臺上的紅酒杯,輕抿了一口,用聽不出什么感情的語氣道:“養子?誰告訴你的?” 柔和的光線讓席驍那一半面部輪廓顯得柔和了一些,同時也將他眼底的冷戾之色照得一清二楚。 “還能有誰??!肯定就是你爸唄!他領著那時什么逢人就說這是我的養子,多優秀,笑得跟那養子是他親兒子似的……”趙璟意識自己似乎說錯了話,掃了眼在宴會廳走動的少年,“驍哥,你不氣嗎?” 席驍是席家的獨子,現在憑空多出來了一個弟弟,雖然說只是一個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的養子,但任誰心里都會難以接受。 而時子釋的身份,不僅是養子那么簡單。 席驍不自覺地捏緊手里的紅酒杯,手背上青筋騰起,“不氣?!?/br> 趙璟學著席驍將胳膊肘搭在陽臺上,輕佻地吹了聲口哨,用手指攪著額角的棕色卷毛:“要不要兄弟我叫人將他打一頓,讓他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必須低頭走這個道理?” 席驍指縫間的煙燃燒完了。 他松了下手,熄滅的煙蒂悄悄地落在了地上一堆灰色煙灰里,“時子釋這個人我會自己處理?!?/br> 趙璟偷偷瞄了眼席驍沉下去的臉色,在心里替時子釋惋惜了一秒,上一個讓席驍這般生氣的人可是被活活打斷了一條腿。 “嘿!席驍,在這里呆著?”炎弛端著一杯香檳,懷里摟了個女人,余光瞥見了站在陽臺的席驍和趙璟,面露歉意地跟懷里的人說了兩句,把香檳杯塞給女人,就朝著他們走去。 炎弛走到他們面前,抬起雙手,趙璟愉快的與他擊了掌,席驍也抬起胳膊與炎弛碰了下手。 “新泡的妞不錯!”趙璟笑著往炎弛胸前捶了一拳,“給我們介紹幾個玩玩!” 席驍眉頭輕皺,“你們都來了?” 炎弛一只手搭在趙璟肩膀上,另一只手搭在席驍身上,用手指了指那個客廳里相貌突出的少年,“喏!你爸請了趙家,還請了炎家,不過是收養養子就請這么多豪門世家,你爸真舍得啊?!?/br> 炎弛湊到趙璟的耳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美女多的很,以后給你介紹,現在,我們三有個更重要的任務,如何給這突然冒出來的養子點顏色看看?!?/br> 炎弛和趙璟都看不出席驍今天的情緒不太對勁,但像席驍這樣的人也不會需要話語上安慰,還不如直接動手將惹席驍不快的人打一頓來得快。 席驍輕輕地搖晃著手里的紅酒杯,寶石紅的液體在杯里來回晃動,“不用你們動手?!?/br> 趙璟抖了抖肩,“聽見沒有,跟你兩看著就行,我們的驍大哥要親自動手了?!?/br> 席驍拍開炎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邁開修長筆直的腿向宴會中央走去。 時子釋端著一杯紅酒,時不時回答周圍同齡人的一些話,因為他從來沒有來過這種盛大的宴席,連拿著紅酒的姿勢都不太對。 席驍今日穿的是一件黑色西裝,而款式與時子釋身上穿的那件白色西裝是同款。 這兩件都是席向盛特意在國外請人定制的西服,價格昂貴,款式新穎,前幾日席向盛將西服轉交給席驍,特意囑咐了好幾遍,讓他在今天穿著這身西服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晚宴。 席向盛沒有告訴席驍是什么晚宴,甚至連一點兒有關這個養子的事情都沒有告訴席驍,還是席驍今早從趙璟打過來的電話里得知席向盛為收養的一個孤兒準備了一場盛大晚宴。 難怪在這個月里,席向盛看他的眼神里都帶著點心虛,原來是瞞了他這么大的一件事情。 今早,席驍在知道席向盛要收養一個孩子時,并不驚訝。最近這幾個星期,席向盛時不時的會問他一個問題,想不想要一個弟弟? 席向盛的妻子在席驍剛出生沒幾個月,就跟著別的男人跑了,而席向盛對前妻的感情深入骨髓,一直到現在席驍十八歲也沒有過任何一個女人。 席向盛突然問這些話,讓席驍以為他有了想結婚的打算,所以席驍的態度自然是愿意。 在席驍來到晚宴廳,見到席向盛收養的時子釋,怒意頓時從腳底沖上腦門,瞬間明白了席向盛做這一切的意義何在。 時子釋哪里是什么收養的孤兒,分明就是他的親弟弟。 席驍一進宴會廳,許多視線就投向了他,炎弛和趙璟跟在他的身后,雙手插在兜里。 趙璟壓低了聲音:“驍哥,我們幫你看住周圍的人,你上去給那時什么一拳頭?!?/br> 席驍沒有回應他的話,隨意將手中空了的紅酒杯放在桌上。 時子釋微微抬頭,一身黑色西裝的席驍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時子釋半闔著眼皮,抓住白色西裝的衣角,聲線顫抖卻尤其清脆:“哥?!?/br> 時子釋記得,一個月前母親躺在病床上說的那番話,母親說她虧欠了席家許多,特別是剛滿十八歲的席驍,母親讓他不要害怕,好好跟席驍相處。 因為席驍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 “還沒有半天就快連哥都叫上了,不要這么著急攀親戚吧!”趙璟先一步走到時子釋的面前,故意挑刺人的話說:“長的真像個女人?!?/br> 時子釋攥緊了衣角,由著趙璟用言語羞辱,沒有任何反駁。 席驍走過來,趙璟趕緊給他讓了讓位置,“爸呢?” 一道陰影壓了過來,時子釋忍不住抬眸去看這個與他有著一半血緣關系的哥哥,松開衣角指了指左邊的人群。 “爸爸好像去那邊了?!?/br> 席驍銳利的目光落在時子釋臉上,深沉的眸子里含著化不開的冷意,“嗯?!?/br> 他丟下一個字,轉身拿了一杯紅酒,找了個并不突出的位置坐下,一口又一口地抿著杯中的酒。 席驍沒有為難時子釋,炎弛和趙璟兩個外人也沒理由再說什么,他們跟著席驍一同走到座椅前。 “不給他個教訓?”炎弛不理解席驍的做法,明明已經走到了人家面前,結果問了句話就走開了? “不必急于一時,現在他都算席家的人了,回了家里,還怕什么做不了嗎?”席驍將紅酒一飲而盡,踢了踢旁邊的趙璟,“有沒有帶煙?” 趙璟搖了搖頭,“我媽管的嚴,來的時候忘帶了?!?/br> 炎弛想起來陽臺上落滿的煙蒂,“沒有,抽什么煙?泡女人去不去?” 其實炎弛的口袋里有一包煙,但他不想給席驍,按照他那個速度,不用一個小時就可以解決一盒,而且炎弛還是很不理解席驍為什么要放過這么好的機會。要是炎弛自己,能在這么大場合羞辱一個和他有仇的人,百分之百不會放過。 按理說,席驍是席家獨子,而時子釋不過是一個養子,就算在宴會上席驍將時子釋打了,也沒有誰敢說多余的話。 席驍拒絕了炎弛的提議,他清楚趙璟和炎弛想著什么,他剛剛為什么不對時子釋動手呢? 因為他沒必要讓一個區區時子釋來毀壞自己的名聲。 時子釋頻繁地向席驍所在的位置看,不過害怕被席驍發現,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他不知道怎么和人相處,但他記得他的母親曾經告訴過他,待人首先要禮貌、和善。 時子釋感覺小腹微漲,應該是喝多了紅酒的緣故。他環顧四周,也沒見著廁所,此時席向盛在人群中與同輩的人正談地熱火朝天,他過去打擾不太好,能問的似乎只有坐在不遠處的席驍了。 宴會安排在一個大宅子的第二樓,席向盛來之前囑咐了時子釋很多事情,其中說的最多的便是席驍。 席向盛擅自隱瞞了席驍自己收養時子釋的事,萬分擔心席驍這倔脾氣會在當場鬧起來,毀了他千辛萬苦安排的這場宴會。 不過席驍來宴會已經幾個小時了,也沒來找時子釋,他吊著的心放了些,便讓時子釋在宴會上多結交一些朋友。 席驍不知道喝了第幾杯紅酒,一個漂亮的女人臉部輪廓在席驍的腦海里勾勒出來。 …是席驍與時子釋的母親。 “哥?!睍r子釋低著頭叫了一聲,在離席驍三步遠的地方停下,略微艱難的開口:“你……知道廁所在哪里嗎?” 席驍站起身,將紅酒杯放置到桌上,越過時子釋,見時子釋沒有半分跟上來的意思,又停下腳步回頭。 “跟上?!?/br> 時子釋剛剛還以為席驍要離開了,沒想到會是主動帶他去找廁所,心里對席驍的畏懼也消散了一些,很快就代入了席驍弟弟的這個身份,“謝謝……哥?!?/br> 席驍沒有再回應他。 席驍討厭時子釋便是源于時子釋的母親,也是與他血緣關系的母親,十八年前,席向盛的妻子用外出辦事的理由跟著一個男人跑了,那個時候席驍才出生了幾個月,奶都還沒有斷,就迫不及待與另一個男人私奔了。 這很快就成了貴圈里的一個笑話。 從席驍會記事開始,經??匆娤蚴χ粡堈掌l呆,還總是跟小時候的席驍說他的母親是個好女人。 好女人會扔下自己幾個月的兒子不管嗎? 席向盛越這樣說,席驍就越反感照片上的那個女人。 席驍將時子釋領進了一間獨立衛生間,就沒有再出去的打算,他利落的關上門、上鎖,抱著手臂背靠在墻上,從口袋掏出煙盒,里面還有最后一根煙。 他頭也不抬的道:“快點?!?/br> 時子釋縱使不大習慣解手的時候身邊有個人,但也不敢忤逆席驍的意思。 席驍抽出最后一根煙含在唇瓣間,將煙盒揉成一團扔進一旁垃圾桶里,大拇指劃開打火機,點燃了叼著的煙。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陰鷙的目光落到時子釋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上。 時子釋拉上拉鏈,按下馬桶上沖水的按鈕,一抬頭就看見席驍那張沉下去的臉,心里咯噔一跳。 “哥……可以了?!?/br> 席驍彈了彈煙灰,“你叫時子釋?” 時子釋點了點頭。 席驍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怎么不讓你媽跟著一起來呢?席家還缺一個女主人呢?!?/br> 時子釋澄澈的眸子黯滅了下去,“她……上個月去世了?!?/br> “那你挺有孝心的嘛,你媽才死不到一個月,你就堂而皇之進了席家的大門?!?/br> 時子釋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我……” 席驍指縫間的煙慢慢燃燒著,“過來?!?/br> 時子釋不知道怎么解釋,說是他的母親將他交給席向盛,還是跟他說母親在去世前念叨過無數遍席驍的名字。 席驍會相信這些話嗎? 時子釋走了兩步,胸口猛地被人踹了一腳,沒有做任何防備的時子釋被那腳的沖擊力推到了墻邊,后背撞上墻壁。 一道陰影壓了下來,時子釋艱難地抬起頭,席驍的目光冰冷可怕,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哥……” “小畜生,你也配叫我哥?”席驍鉗住時子釋的下顎,視線在他干凈的臉上來回流轉,“長得跟你那爸還真是一模一樣呢?!?/br> 時子釋怒視著他,顧不上胸口的疼痛,直接跟他杠了起來,“不像?!?/br> 席驍抓到了時子釋的憤怒點,干燥的指腹從他眼瞼上劃過,“除了你這雙眼睛不像,其他都像極了,為什么不承認,難不成你媽不止你爸一個男人?” 時子釋紅著眼,手肘撐在冰冷的瓷磚上,不打算理會這些難聽的話,正要起身。 一雙皮鞋無情的踩在了白色西服上,時子釋被席驍用腳壓在墻上,動彈不得。 “小畜生,這三個字挺合適你的,你和你媽一樣讓人惡心?!?/br> 他們與廁所外的熱鬧隔絕,時子釋仍然掙扎著要起身,但壓在他胸口的腳半點放過他的意思都沒有。時子釋稍微扭動一下,那只腳就會施加壓力。 席驍不喜歡時子釋還有一個簡單的原因,他的眼睛里太過于干凈,干凈到似乎沒有一點兒雜質,干凈到席驍想毀了這對眸子。 他想毀了這個男孩,從看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想毀掉。 “聽說,你爸是個同性戀?” 時子釋仰起頭看他,艱難的開口:“你放開……” “那你應該也是吧?” 席驍俯下身,自上而下的目光定在那張俊俏的臉蛋上,一個罪惡的念頭驟然從腦海里涌了上來,“跪著,給我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