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哥,你還相信司法正義嗎
小妹不見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原本拉著我衣服后擺的小妹不見了,擠在人群里隨著嘉年華花車歡呼跳躍的我才發現。 “小妹——小妹——” 我的聲音完全湮沒在狂歡人群的吵鬧中,只得像無頭蒼蠅在人潮中無目的亂拱,試圖從中找出不知道已經走散多久的小妹。 “先生,請問有沒有看見一個小妹?” “小姐,請問……” 沒有人聽到我的聲音,甚至抓住他們的衣服也完全不為所動,每個人眼里都只有游行的花車和熱鬧的音樂跟舞道,只在被我抓到的時候不耐煩地扯回自己的衣服,最多再發出不滿的“嘖”聲。 他不記得了,但我就是在那時遇到的敖哥。 在人海里尋找直至人群散去都沒找到小妹,我去了警察局,告訴他們我的小妹丟了,他們告訴我不夠時間不能立案,我哭著鬧著喊著,跪下來求他們幫忙找找小妹,他們只是露出為難的表情,告訴我失蹤不到24小時不能立案。 可是只有五歲的孩子失蹤24小時之后又哪里能找得到呢? 但就是這么簡單,連那時十三歲的我都明白的道理,警察不明白,只知道叫我別妨礙公務。 把我從地上拉起來的人,胸口名牌上寫著“邱剛敖”,他給了我一杯熱水,帶到墻邊的椅子陪我坐下,輕聲細語地問我出了什么事,還遞了一張面紙,笑我哭得臉都花了。 “男兒有淚不輕談,知道嗎?” 拿他給的面紙擦了臉,眼淚應該是擦干了,但不知道他說的花臉擦干凈了些沒,他看起來干凈又漂亮,一雙眼睛閃閃發光,所以我希望自己在那樣一雙眼里也可以至少干凈,免得讓他眼里那片光亮蒙塵。 那時候他還是個實習警員。 突然想試試上個月休假在電影里看過的回旋腿,于是用脛骨將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人再次摜到地上,然后反省了一下最近在辦公室坐太多,腰腹轉動的時候不夠有力,動作不夠電影里那般利落。 “輝Sir,我知錯……真的知錯了?!?/br> 這次是真的爬不起,倒在地上說認錯的話,沒記錯的話這個人被判了十年,還有八年多的刑期,卸敖哥下巴的就是他。 制服皮靴的后跟踩住他的右手,一聲慘叫被我蹲身用力捂回去,真的很吵,順便轉動一下腳后跟輾一下腳下那只手。 “什么錯?” “唔唔唔唔……” 他好像真的很想說話,于是我放開捂住嘴的那只手: “……對……對唔住,我……我不該……不該動那幾個差佬……” 敖哥說過他們已經不是警察。 “差佬?邊個喺差佬?” “對唔住,輝Sir……對唔住,原諒我這一次……” 原諒? 我忍不住笑起來,在幾乎沒有光線的狹小又惡臭的禁閉室里。 警方在小妹失蹤幾天后找到了她的尸體,后來報紙上說當時是綁架了小妹和一個年紀、身形相仿的富家千金,當他們發現小妹不值錢之后就殺了她,報紙上用的什么詞語來著? 哦,虐殺,四個歹徒虐殺了一名五歲女孩黎某。 再去那家警局的時候下著大雨,我問歹徒的名字,問小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們只像之前一樣要我別妨礙公務。 同同事拿著咖啡聊著天走出來的敖哥看見我,拿了毛巾過來幫我擦干,耐心地問發生了什么。 他告訴我法律一定會懲罰那些歹徒,他要我相信司法正義。 但法律沒給他們任何一個死刑,他們一個都沒死,死的只有我的小妹,每天早上揉著眼睛要跟著我去上學、每天在玄關等我放學回來給我一個擁抱、在寫作業時纏著要我陪她搭積木的小妹。 “對唔住……對…對唔住……” 腳下踩著的人除了道歉說不出別的話。 “同那幾個人無關,我就是想揍你,知唔知?” “我知,我知……” 他忙不迭帶地回答,幾乎要咬到自己的舌頭。 突然之間我覺得最可笑的是自己,這個認知時不時就會提醒我:如果不是自己貪玩小妹就不會丟。而直到現在每次這個認知被推出腦際的時候都能讓我不知所措,于是抬起拳頭撕咬自己的指跪,汗味、血腥味和痛覺暫時攫取大腦的注意力,但總有一個聲音在說一切都是我的錯。 將已經咬破的拳頭砸向粗糲的地面,避開了身下壓著的犯人的頭,落在他鼻尖前一寸左右,畢竟不能真的打死他,但小小的空間騰起了一股sao臭氣味 ——這衰仔尿了。 今晚第二次到醫務室。 “哇,”醫生看了看我的手,用手指狠狠頂了被帶來的犯人的太陽xue,“你襲警???” “我冇啊,阿Sir……真的冇……” “都處理好了?” “喺啊,正打算叫你過來,那,現在還要給你包扎了?!?/br> “先給這個衰仔處理吧,”把人往前一提,推到醫生面前,“那這幾個我先帶走?!?/br> 沒把人帶回囚室,而是一人給了間禁閉室。 “什么意思?” “這里環境不太好,但至少不會再發生今天這種事,住到下周進單人間吧?!?/br> 直到敖哥最后進入一間禁閉室,關門之前他突然用手撐開鐵門,抬起頭注視著我: “你是誰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看起來像一只發怒的貓咪,這么想著我忍不住笑起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了句: “敖哥,你還相信司法正義嗎?” 他眼里的光暗了暗,和我一樣避開了問題,然后強調了一次自己的問題。 我把他推進禁閉室,關上身后的門,坐在里面的小鐵床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當,敖哥遲疑了一下還是過來坐下。 “你來我家回訪的時候說可以叫你敖哥?!?/br> “什么?” “九年前有一起女童綁架案,一個獲救,一個被殺?!?/br> “你在說……”還沒問出來,他就想出了答案,“黎皓輝,當年被殺那個女孩的哥哥?!?/br> “喺啊,那時候你還是實習警員?!?/br> 我搓了搓指跪上開始凝結的血痂,禁閉室里漆黑一片,只有鐵門上一扇小小的鐵窗落進一點白光。 “敖哥,你還相信司法正義嗎?” 他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