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一 十二
十 “嗨,我當多大的事呢?!?/br> “怎么會呢,你們幫我們擋掉了那個流氓,還照顧了我女兒一晚,我們感謝還來不及,又怎么能恩將仇報地把你們趕走呢?” 我母親起身沖他們笑了笑,進了廚房,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我父親接過話頭:“二位不用緊張,我們也是受過教育的人,雖然對艾滋沒有付醫生了解的多,但也不會恐艾的,更不會四處傳播此事。付醫生和譚先生的感情狀態,更是你們的私事,也是你們的自由,既然二位肯向我們坦然分享,我們自然也祝二位幸福?!?/br> “但是,”我父親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的心里“咯噔”一聲,付遠書和譚諒的脊背似乎也僵硬了一下。 “從二位坦誠的態度,和今晚謹慎的行為,我完全相信你們是艾滋病毒無辜的受害者,也是某些人無知的受害者,也請二位相信我們全家內心絕無芥蒂,不會用有色眼鏡看待你們?!?/br> “另外,我還有一事相托?!?/br> “我們夫妻兩個,最近在裝修新房子,囊中羞澀,只能自己動手,這晚上就回來的特別晚,我們家閨女一個女孩兒,把她一個人放在家里我們已經很擔心了,可一直找不到放心的人照顧她,最近她小姨夫又不安生,我們實在是怕他們再來家里鬧,不如這段時間就讓我閨女放學后去你們家做作業,等我們回來,再把她接走,怎么樣?” 我父親轉過頭來笑著問我:“閨女,行不行?” 我被我父母的反應弄蒙了,沉浸在欣喜里還沒反應過來,聽我父親喊我才回過神來,特別高興地喊了一句:“行!” 然后我父親又笑著問付遠書和譚諒:“付醫生,譚先生,不知…行不行?” 我看見譚諒的眼里好像隱隱約約有閃光,他抬頭用力眨了眨眼睛,笑著跟我父親說:“可以的…可以的?!?/br> 這時候我母親端著兩杯茶出來了:“這是用上次付醫生送來的茶葉泡的,本來想著得空了請二位來家里坐坐,再拿出來喝的,可惜一直沒得空,這下終于有機會了?!彼f給付遠書和譚諒一人一杯,“我不懂茶道,亂泡的,希望沒糟蹋了這好茶葉,來,嘗嘗?!?/br> 付遠書和譚諒面面相覷了一下,付遠書試探著問:“您…不介意嗎?” 我母親笑了:“我好像記得可以和艾滋病人共用餐具的?沒關系,我們也會好好消毒的?!?/br> 她看著我又說:“我都聽見啦,你一聽說可以去隔壁帥氣哥哥家做作業,都蹦高了!去了可不準給人家搗亂,得講禮貌,知道不知道?” 我趕緊“嗯嗯”點頭。 我父親又說:“你們放心,我閨女雖然大大咧咧的,但平日里也挺老實懂事的,要是可以,你們就拿她當親meimei,別慣著,該訓她就訓她?!?/br> 付遠書終于放松下來了,看得出來現在他是真心的在笑:“怎么會,小姑娘挺好的,我們疼她還來不及?!?/br> 我父母和他們又閑聊了幾句,他們看時間也晚了,就起身打算回去了。 把他們送到門口,我母親推推我,“去,抱抱兩位哥哥?!?/br> 我跑上前去,先抱了抱付遠書,又一把抱住譚諒。 譚諒似乎很局促,他的左手不知道往哪放,一會兒才試探著把手放在我的后腦勺上,輕輕地拍了拍。 付遠書站在他身后,我聽見他輕聲說:“謝謝…謝謝你們?!?/br> 十一 從那以后,我就每天都到隔壁去做作業。 雖然網上說和艾滋病人共用餐具是沒有關系的,但是付遠書說最好還是分開使用,他和譚諒的餐具都會分開,所以叫我也用自己的餐具,我就沒有堅持。 有些事情順其自然,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尊重。 吃完飯后,我寫作業,付遠書看專業書,譚諒練唱。 我寫完作業之后,付遠書會叫我拿給他檢查一遍,我物理不太好,付遠書有時候就會幫我補習物理。 付遠書很有耐心,他會畫很多示意圖幫我理解,把一些很抽象的概念用通俗很多的話給我解釋。他還會時時刻刻觀察我到底有沒有聽懂,察覺到我有些跟不上的時候就會停下來等等我。雖然我有時候會做錯以前錯過的題,但是付遠書不會訓我,而是非常認真地告訴我相同的錯誤不該犯第二次,點到即止,從不多言。 我復習完功課之后,還會剩下點時間,譚諒就會教我彈琴唱歌。 譚諒總是說,我的樂感很好,雖然彈琴的技巧因為沒有了考級的壓力生疏了很多,但是我彈的曲子是有感情的,這比任何技巧都珍貴。 我一開始是不怎么會唱歌的,但是譚諒覺得我的聲線比較特別,就一點點地教我一些聲樂知識,如果趕上他在興頭上,還會教我寫曲子。 雖然譚諒因為身體原因總是容易累,但他每天一定要教我一點,雷打不動,就好像某種盡己所能的報答。 我能感覺得到,譚諒是真的喜歡音樂。 娛樂圈總是紙醉金迷,那么多年輕人想要上位,想要揚名立萬,所以整日想著怎么變得更帥,更能圈粉,有了兩首作品就瘋狂地上綜藝接廣告炒作,眼里好像只有錢,什么夢想,什么音樂,統統碎成了泡影。 很多很多有才華的年輕人就這樣迷失在這里,成了可供別人撈錢的搖錢樹,等到人老珠黃,成了一枚無人問津的棄子,而當初唯一擁有的音樂才華,也再無人傾聽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譚諒或許算的上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身上的氣質其實是很干凈的,盡管他畢業好幾年了,經過了這么多是是非非,但仍然很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性格靦腆,不怎么愛說話,不像那些當紅的小鮮rou一樣什么能火學什么,他不會跳舞,不會玩梗,不會演戲,可一說起音樂就如數家珍,一寫起歌就陷入了一個癡迷的狀態。 他有了感覺,就會隨時隨地開始寫歌。他有時會隨隨便便在本子上撕一頁紙,拿一支筆,很隨意地盤腿坐在主臥的床上開始寫歌,午后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周身被黃色的光暈包裹住了,他咬著筆頭,輕輕皺著眉頭,白色的居家T恤在他瘦削的身上顯得有些過大了,領口露出了形狀漂亮的鎖骨,但他自己渾然不覺。 我情不自禁在心里感慨一句:真的很有少年感。 那個場景其實特別溫馨美好,像是天使誤打誤撞闖入人間,但是譚諒給人一種很脆弱的美感,好像這種美好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不見。 付遠書走過去,把可憐的筆頭從他牙尖解救出來,“別咬了,不干凈?!比缓笥猪樖职阉念I子往上拉了拉。 譚諒微微回過神來,輕皺的眉頭松開,勾起一個很好看的笑,然后湊上前去抓著付遠書的衣襟,輕輕吻了一下付遠書的側臉。 每到周末的時候,我父母都會提前回家,邀請譚諒和付遠書來我家吃飯,譚諒一開始還特別拘謹來著,后來來的次數多了,就慢慢的熟了。譚諒很喜歡我母親做的菜,每次來我家吃飯都會比平常吃的多一點。 我父母周六周日也會去新房子那里忙碌,有時候還會去外地找材料或者買東西,所以我周六周日干脆也呆在隔壁。 不過經過付遠書的補習,我唯一偏科的物理也迅速提升了上來,我其他科成績都算不錯,初二上半學期的期末考到了全市前一百名,從那以后每周六都會去學校參加集訓,也算是給付遠書和譚諒留些私人空間。 周日的時候我也呆在隔壁,上午跟著譚諒學樂器或者唱歌,等到了下午,付遠書和譚諒會帶著我出去逛逛,有的時候去逛舊貨市場,付遠書總是愛去那淘舊書,或者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有的時候也會去公園里面走走,譚諒喜歡在湖邊散步,遇到了唱戲或者唱合唱的老頭老太太們,他也會跟著唱兩嗓子,博得陣陣喝彩。 等到傍晚,我們披著一身金燦燦的陽光一起回家,他們走在前面,我墜在后面一點跟著,我并不希望破壞他們的氛圍,我喜歡看他們兩個并肩走在一起的樣子。 譚諒跟付遠書說話的時候,付遠書都會微微傾身,這時候譚諒就會微微湊近付遠書一點,可能是他說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逗付遠書開心,講完之后就會微微仰頭笑著看付遠書,付遠書回視的眼神極盡溫柔。 他們可能是奇怪我怎么走到后面去了,以為他們倆說話的時候忽略了我,付遠書就會回過頭來沖我招招手,譚諒則讓開一步留出我的位置,用眼神叫我快點跟上,我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笑起來,然后小步跑到他倆中間,一手拉一個,蹦蹦跳跳牽著他們往家走去。 我覺得那段時間里,付遠書和譚諒應該也很快樂吧。付遠書永遠繃緊挺直的脊梁好像也放松下來了,那種隱隱約約的疲憊感消失了。譚諒整個人也更靈動了起來,好像真的重新拾起了生活的希望,他甚至還計劃過等到合約期過了,要重新發表自己的作品,做一個不露臉的歌手,他說自己真的很想讓這世界記住他的音樂,很想有個機會把歌唱給別人聽。 我現在回憶起那段時光,都會忍不住偷笑,我一下子擁有了兩個很好很好的哥哥,他們善良,溫柔,多才多藝,對我很好,對我父母也很好。 我的生活一下子多了很多豐富的色彩,好像什么煩惱都無法把我侵襲。 十二 這樣美好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初中畢業。 我中考沖到了全市前五十名,省里最好的高中的重點班給我打來了電話,學費全免,叫我提前一個月去省會報道參加適應訓練。 我父親也終于熬出了頭,成為了單位的二把手,我母親也很幸運地調去我父親就職的那個區去工作了。 而我家的房子經過將近兩年的時間,終于裝修好了,我們要舉家搬到城市的另一端,而我,則要第一次離開家,孤身一人去很遠的地方求學。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除了要離開付遠書和譚諒。 我父母也試圖去勸譚諒和付遠書跟我們一起搬走,但是我們的新家所在的小區升值很快,而且沒什么人想賣,要買也只能一次性付清全款,這樣大的一筆錢付遠書和譚諒現在還負擔不起,付遠書說等他們奮斗幾年,還去找我們做鄰居。 我去上學的時候,付遠書和譚諒跟著我父母來送我,我哭的稀里嘩啦的,好不容易遏制住了離開父母的傷心,看到付遠書和譚諒,我又破防了。 我在譚諒肩頭哭的一抽一抽的,付遠書在他背后拿紙巾給我擦眼淚。 我抱著譚諒,覺得今天他瘦的都硌人,那nongnong的不安和不舍淹沒了我,我抽抽搭搭的說:“譚諒…你一定要好,好好的…等我上,上大學的時候…你還要來送我…你還得教我…教我唱歌呢…” 他不再像我第一次抱他的時候那么無措了,他的手一下一下在我后背輕柔地撫著。 “嗯,我一定好好的,等你上大學的時候,還來送你,教你唱歌,好不好,嗯?” 他聲音很好聽,語氣很輕輕地,溫柔極了。 “一…一言為定!” 我聽見譚諒笑了笑,說“好,一言為定?!?/br> 付遠書看著我倆,眼眶也微微紅了。 他說:“照顧好自己,我們都會一直站在你身后的,受委屈了,給哥哥們打電話?!?/br> 火車鳴笛聲響起,我放開譚諒,沖付遠書重重點了點頭。 我登上火車,趴在車窗邊,望著站臺上揮手的父母,和一旁的譚諒和付遠書,眼淚還是無聲地流了下來。 不是因為對未知的世界的恐懼,不是因為離家的傷感,而是我突然意識到,那段美好到不真實的日子,真真正正的結束了。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這列火車帶我離開的,不只是家,更是一段余生再不能復刻的時光,和兩個不可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