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上中天的時候,家主清一郎醉醺醺的被仆人們送回了家,院子中傳來一陣陣細碎的噪音,將玲從睡夢中吵醒。他的睡眠向來很輕,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醒來,此刻他不悅的皺著眉,伸手擰開了枕邊的夜燈。 “嗯……”仿佛被燈光刺激到了,他身邊傳來細微的嚶嚀聲。低頭一看,和鳴不耐的翻了個身,從窩在他懷中的姿勢變成了背對著他,捻住一個被子角蹭了蹭,呼吸均勻。 玲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更差了,偏偏這個時候還有人在外面輕輕敲了敲紙門。他將夜燈關上,把和鳴往被子中塞好,確保不會讓其他人發現他睡在自己房間里,起身披上單薄的睡衣開了門。 外頭是女仆長南秋理跪坐在門口,看到玲出來連忙為他披上厚重的外衣。 “什么事?!绷嵋贿呄抵丶~問。 “大少爺,老爺回來了。他要見您?!?/br> 玲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整理好衣襟后立刻將紙門關上,他不需要多吩咐什么,沒有人敢私自進入他的房間。南秋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越是靠近清一郎的主宅,喧鬧的聲音就越是嘈雜。踏入玄關,玲換好鞋子,撩開幾帳,清一郎歪倒在圓座上,發出一陣陣呻吟聲,而鷺美正忙前忙后的照顧他。 從玲踏入房間起,鷺美的動作就變得有些僵硬,她在面對大少爺時,總是非常緊張。玲有著一副極為出眾的容貌,跟他過世的母親有八分相似,但兩人的氣質卻迥然不同。這種差別導致了玲的美貌顯得非常迫人,近乎凌厲。每次被玲的目光掃過時,即使他并不帶什么感情,鷺美也總是感到一股如有實質的壓迫感。 她匆匆為清一郎擦了擦臉,沏好茶水,像個幽靈一樣退下去了。在男人談話時,她是不應該留在這里的。 玲尋過一個坐墊,與清一郎對坐下來。清一郎喝下濃茶,這會兒也清醒了不少,他看著面前正襟安坐的兒子,眉目俊美,身姿挺拔,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很難不為之驕傲。 “父親?!绷峁Ь吹男卸Y。 “嗯?!鼻逡焕勺鹕韥?,“在帝都的生活過的怎么樣?帝都風物和家里比,大不相同吧?!?/br> 玲低笑一聲,他性格天生沉穩,遇到再大的變化也不會有太多情緒波動,更別提只是去了一趟帝都了。但他還是斟酌了一下用詞,為清一郎娓娓道來在帝都所遇到的見聞。 清一郎對他的見識十分滿意,接著問道,“靜流,你想好了以后打算專攻的方向嗎?” 聽到這個問題時,玲的眸子微不可聞的閃動了一下,接著緩緩答道,“父親,我打算念醫科?!?/br> 清一郎露出了顯而易見的驚訝表情,似乎完全沒預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念醫科?怎么會,我以為你會選擇商科或者從政?!?/br> 玲在他的目光下,站起身走到房間的鏡臺處,輕柔的撫摸著上面一張精美的雕花銅鏡。 “這是母親當年留下來的東西?!彼哪抗鈳е鞈?,“我時常在想,如果當時我擁有精湛的醫術,也許母親就不會走的這么早了?!?/br> 清一郎的神色復雜,玲母親的去世一直是他們避而不談的話題。鷹取家與玲母親的家族一直有世交,兩人自小訂婚,但因為女方從小體弱多病,需要靜養,故而跟清一郎稱不上恩愛。甚至在玲小時候,也很少見到母親,他最慣常親近母親的方式就是坐在她房門口,聽她在里面斷斷續續彈著一把三味線。曲調并不動聽,但卻很溫柔。玲覺得她的生命也如同琴聲,時斷時續,在惶惶中不知道何時會戛然而止。 那把三味線最終到了他的手上,作為懷念母親的遺物。 最終,清一郎沒有對他的決定多說什么。即使在帝都,醫生也是非常受到尊敬的職業。這年頭想要學習醫科耗資不菲,這本身就代表著家境優渥。何況人終有一死,尤其在生活奢靡的貴族中,他們對健康長壽的欲望簡直到了貪婪的地步,愿意花費大價錢聘請醫術高明的醫者。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好好努力吧?!鼻逡焕呻S意的勉勵了一句。 “我會的,父親?!?/br> “對了?!鼻逡焕稍掍h一轉,“聽說你跟那個孩子關系不錯?”清一郎很少提起和鳴,在他的眼中,小妾帶來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甚至懶得提起他的名字。 玲聳聳肩,以一種非常輕慢的語氣回道,“小孩子罷了,書院那伙人可巴不得抓住我的把柄呢?!鼻逡焕伤查g懂了他的意思,這年頭民風開放,娶一兩個小妾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虐待繼母帶來的孩子在崇尚理治教化的上層教育間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反而是玲的這番做派會給人留下胸襟廣闊和純善待人的印象。 清一郎怎么看也看不出來他臉上有一絲真心憐愛那孩子的影子,遂有些放心。玲為人處世老道,兼之擁有優秀的頭腦,除了武力方面,他已經沒什么可擔心的了。不過他早已安排妥當,家中不可能一直養著一個男孩子,將和鳴送去滋鶴道館學武是最好的選擇。限刀令只限制平民,等到玲學業有成,和鳴也能被打磨成他最好的武器,醫者是可以擁有帶刀的侍衛的。家里供養和鳴長大,這是他應該回報玲的。思至此,清一郎甚至覺得玲非常有先見之明,如果從小培養和鳴對他的感情,那么長大了和鳴將會對他忠心耿耿,哪怕真的有什么危險,也會舍棄自己保障玲的安全。 至于和鳴的意愿,當然不在清一郎的考慮范圍內。 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在玲的耐心告罄之前,清一郎總算讓他回去了,玲說了幾句讓他注意身體的場面話,轉身離開了房間。果不其然,廊下陰影處,女仆長清雋的身影靜立著。玲回想起來,這位女仆長是母親生前從娘家帶來的,難怪對鷺美的態度有一絲微妙的厭惡。 南秋理正準備走上前來,就被他制止了,“進去照顧父親吧?!彼龔埩藦堊焖坪跸胝f些什么,但玲已經走遠了。 即使已經是夏末初秋,寂靜的林中依舊有秋蟬鳴泣,喑啞而斷續聲音像在低訴最后一支終曲。玲去了后花園,一處小門后的世界里種著他最喜歡的白花鳶尾?;蛟S是今晚父親的態度讓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他想起第一次在這里闖入的一只小動物,貓一樣的瞳子,里面是對他全然的恐懼。當時的自己只需要輕輕一揮,他就會死在自己刀下,成為花園里杳無蹤跡的花肥吧。 即使現在將他抱入懷中安眠,在看似憐愛的表象下,玲依然忘不了當年對和鳴施虐時得到的快感。何況和鳴除了他,什么也沒有,也不受任何人的歡迎。他就像每次接受自己對他的惡作劇那樣,只是生氣一會兒,下一次對他溫柔些,他就又會像小鳥一樣,試探著靠過來。和鳴會在他的懷中睡著,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為什么每次想到和鳴,腦中就會不受控制出現對他施虐的想法呢? 我大概腦筋不太正常了……玲自嘲道。 也許他的愛本就和邪惡密不可分。 當玲回到房間時,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和鳴居然醒了,正在笨手笨腳的穿衣服,他看了一會兒,才冷冷地開口,“你在干嘛?” 和鳴被嚇得整個人抖了一下,驚慌地回頭,看到是他后眼中的惶恐被驚喜替代。 “哥哥!”他赤著腳跑到他身邊。 “你想去哪里?”玲的面色相當陰沉,只要一想到和鳴剛才穿衣服的動作,想到他再晚一點回來看到的可能就是空無一人的被窩,他就難以抑制的不悅。 “我……”和鳴只要看一眼哥哥的臉色,就知道他心情糟糕,而他心情一糟糕,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玲粗魯的脫掉了他剛剛穿好的外衣,將他扔到了床榻上。 “嗚……痛!”和鳴本能地往墻角處縮,想要逃開怒氣的源頭,卻被玲單手抓住了腳踝,將他拖了回來。 “說啊?!绷岣叽蟮纳眢w伏在他身上,居高臨下的問,“你想去哪里?”玲常年拉弓的手勁不是一般的大,和鳴覺得自己的腳踝都要被他抓碎了!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推開玲,但那結實的胸膛卻紋絲不動。 眼前漸漸開始出現黑點,腳踝痛的幾乎沒感覺了,可能是已經被哥哥捏斷了,和鳴恍惚的想。 “嗚……嗚嗚嗚……”他低聲哭了起來。玲依舊殘忍的捏著他,一邊溫柔地舔去他臉上的眼淚?!盀槭裁匆??明明是你惹哥哥生氣了,我比你還想哭呢?!?/br> 真幼稚,他從沒見過玲哭過。 心中的委屈一涌而上,和鳴大哭起來,“嗚、嗚嗚……明明、明明是你不見了……” 玲的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他稍微松開手,放開了對和鳴的鉗制,“……你是說,你想來找我嗎?” 和鳴在他胸前大鬧起來,用力的捶打他?!拔?、我再也不……嗚嗚……!” 類似于這種再也不理你、再也不會的話和鳴說過多少他自己都不記得了,玲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他的世界太小了,沒有自己,那還能有什么呢? 十七歲的玲,就是如此的傲慢,而年幼的和鳴與他柔軟的內心,越發滋養了這份傲慢。 以至于后來,曰……不可解…… 他拿起床邊的清水,倒在袖子上,給和鳴擦臉。和鳴扭過頭,明顯還在和他賭氣。玲又轉頭抬起他的腳踝,和鳴緊張的全身都繃緊了,驚恐的看著他。 他的手勁太大,腳踝上一圈青紫,現在看起來有些慘不忍睹。 “斷……斷了嗎?”和鳴顫抖地問他,畢竟自己已經痛得有些麻木了。 “沒有?!绷嶂萌糌杪?,解開外衣,在他身邊躺下,將夜燈調到最低亮度。 被子里傳來和鳴的低泣,像輕柔的羽毛搔在他心尖。半響,一只小手輕輕的拉住了他的衣襟,“哥哥,我好疼?!?/br> 他把和鳴猶帶淚痕的小臉從被窩里撈了出來,在他眉間溫柔輕吻,“哥哥明天給你上藥?!?/br> 黑暗中,玲綻開了一個妖冶而邪惡的微笑,他的指尖還殘留著施虐的甘甜快感,“但你再反抗哥哥的話……” “我就真的把你的腿捏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