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開會，陳村將客戶欠錢跑路的情況和主管匯報了。部門同事都在，主管也沒說什么，只點點頭說自己知道了，陳村心下不安，上周末兩天，他一直在想這件事的補救方式，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當初為了留下這個客戶，報價偏低，百分之三十的預付款，對比公司的人力物力成本，還差一些，實在沒辦法，這部分的錢他自己補上就是了。等會散了，主管果然單獨留下了陳村，訓斥了一頓。

    “之前說過多少遍，要和客戶保持密切的聯系，怎么別人公司垮了一年你才知道？”

    為什么會這樣？陳村也在想這個問題。歸根結底，無非是自己當時面對這樣一個大客戶，露了怯，從前期溝通到之后的拍攝剪輯，都變成了對方主導。甚至在客戶那邊想要無水印的原片，他也給了。那時候他覺得做公司最重要的是誠信，這樣的客戶不至于騙人，所以也沒有頻繁地催款?？蛻裟沁吂巨k不下去了，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

    主管還在翻動嘴皮子，唾沫四濺。陳村的思緒滑到這件事的起點，還是因為自己當時露了怯意啊，露怯的下面，掩藏了更深一層的不自信。他始終無法做到像他同事那樣，永遠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侃侃而談，將七分的東西包裝成十分。他的七分，還會因為自己的原因，只展露出五分來。這一刻，他再次對自己充滿了失望。

    “你說這件事怎么辦吧？”上司終于說完了。

    陳村斟酌著說：“要不算算，公司這邊損失了多少錢？”

    “怎么？你賠嗎？”上司嗤笑一聲，板著臉，正準備再訓斥幾句，電話鈴聲響了。

    陳村站在旁邊，不明白上司為何突然變得滿臉笑意，一迭聲地回復“好”。

    “行啊你，聯系上這么個大客戶，開會的時候也不說?！鄙纤緬炝穗娫?，親昵地拍拍陳村的肩膀。

    陳村不習慣這樣的轉變，肩膀起了一層顫栗。

    “那個做地產的山海集團，要找我們拍企業宣傳片?！?/br>
    山海集團陳村是知道的，是一家在本市起家的地產集團，四十年間發展迅速，業務范圍早已輻射全國。但是像這種企業，不是都有隸屬于自己旗下的傳媒公司嗎，為什么會找上我們公司？而且我之前雖然有聯系過他們，但是幾次都被直接告知集團有專門的人負責這事，不會找外面的公司來做。

    陳村就沒搭話。

    “下午，下午就過去和他們溝通！這次，我和你一起去?！鄙纤鞠残斡谏?，嘴角都快扯到耳朵了：“你去把合同準備幾份，爭取下午一舉敲定，如果這次服務他們能夠滿意，后續還有一系列的片子可能找我們拍?！?/br>
    陳村滿腹疑惑地轉身，準備離開主管的辦公室。

    “等等?！敝鞴苡职l話了：“這次業務如果能成，之前的事就算了。你好好干，和這家集團搭上，片子多了，提成就多，我們這種工作，就吃提成?！?/br>
    去山海集團之前，陳村抓緊時間做準備工作。大量查閱這家企業的資料時，在官網上看到了山海集團的宣傳片，兩個月前剛發布過，為什么現在又要做？而且那片子的水平，也是自己公司很難達到的。陳村提醒自己不要露怯，匆忙擬了兩個備選方案，希望能有助于之后的業務溝通。

    這些準備都沒用上。

    事情進展之順利遠超陳村想象。企宣部門的負責人和他們簡單溝通了拍攝需求，就簽了合同。陳村覺得那份合同很不合理，報價是主管報的，難得逮上一個大客戶，報價高得離譜，主管也有點心虛，原是做了客戶那邊還價的打算。但是對方只是象征性地瞄了一眼，沒提出任何異議。

    “最快什么時候能拍？”

    “之后我們會把解說詞和腳本擬好，你們這邊確認過了，就可以拍攝?！敝鞴苷f。

    負責人收好合同，又看著陳村：“你就是陳村吧，我們領導還有一些關于宣傳片的事情想和你溝通?！?/br>
    主管自是樂意，交代陳村一些事情就揣著合同離開了。

    前臺小姐把陳村帶到茶室，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男人已經等在那里，見到陳村，起身說：“請坐?！弊约弘S之落座。

    服務員端過來一杯茶，茶香裊裊。陳村在路上醞釀許久關于拍攝宣傳片的一些事宜，話還沒出口，那邊就先開口了：“我是孫洙，孫泠是我的弟弟?！?/br>
    陳村一番話鯁在喉嚨，又咽下去，好半天才說：“這宣傳片，是孫泠的意思嗎？”目光落在面前的男人上，眉眼之間，和孫泠有三分相像，只是氣色紅潤，雙頰豐滿，看起來比孫泠健康多了。

    “是的，他讓我找你們公司拍的，確切說，是找你拍?！弊詈笠痪湓?，孫洙說得緩慢，陳村不得不鄭重以待，所以，更不知道作何反應。他揣測孫洙的意圖，對方也在打量他，目光繞著他周身打轉，帶著探詢的意味，但是很友好，因此并未顯得無禮。

    企業宣傳片不是主要的，孫洙找他來，大概還是為了孫泠的事。

    “孫泠是我大學同學?！?/br>
    孫洙點頭，啜飲一口茶，問道：“你們關系很好嗎？”

    陳村想了一會兒，才說：“關系，一般吧?！?/br>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孫洙的意料。

    他都這樣問了，一般人在這種時候肯定要大肆吹噓一番和孫泠的關系。陳村卻說他們關系一般。他不了解陳村，自己的弟弟難道還不知道嗎？比起人際關系，孫泠對寵物還有一些無生命的物件更感興趣，小時候的木偶玩具，孫泠能留到現在，家里養了一條狗，孫洙覺得，孫泠對他甚至不如對一條狗熱情。陳村明顯是一個異數，不得不留意。

    “他是半夜打電話我，讓我找你拍宣傳片的?！?/br>
    陳村吶吶的，說不出話，臉上露出又是感動又是羞愧的復雜神色，終于鼓起勇氣說：“我們一定會把這個宣傳片做好，請你放心！”

    孫洙瞧著陳村的神色，心中明白了幾分。他拎出“半夜”二字，是為了試探，看陳村這一臉受之有愧的神情，顯然在心中，并未把孫泠當做很親密的人。孫泠那晚上失魂落魄的，是為了眼前這個人嗎？

    孫洙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糾結，只是像一個關懷弟弟的哥哥一樣，隨意詢問了孫泠的一些事情。陳村就他知道的講了，但是他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很快就說完了，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大學時，他常常請假，后來也是因病休學的?，F在呢，他身體好些了嗎？”陳村猶豫著，還是問出了口。

    “哦，現在啊，現在他身體還好?！睂O洙輕描淡寫地說著，但是目光凝在陳村面上，有如實質，看起來又不像那么云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