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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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于顧恣蓮是漫長的,舞刀的右手腕部僵硬,強行沖破的真氣在體內亂竄,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支撐多久,或許將眼前的夜行客全都殺了他才能帶丁八離開。 陳明理為顧恣蓮設下了一個死局,他一步也不能走錯。他也在暗暗等待丁八的選擇。 “少爺!” 這可能是丁八最后一次喚他了。 丁八做出了他認為最正確的選擇,然而顧恣蓮感受不到絲毫的慰藉,他開口挽留,在刀光劍影中目送著丁八消失。 顧恣蓮向來是一個喜好不喜壞的人,他沒有回去尋找丁八的尸首,上了陳明理為自己備好的在前方的另一輛馬車。未被他斬于刀下夜行客紛紛騎上馬排在他的兩側,兇惡的狼此時成了忠心的犬。 就算失去了丁八,顧恣蓮依然能與陳明理維持他們的互利關系,只不過這層關系表面平和,實際上內里浪濤洶涌,如履薄冰。 三年一過,朝堂與江湖風起云涌,北方戰力漸弱,本朝喪失城池數十座,各方忙于爭權奪利,不參與任何斗爭的顧恣蓮得了暫時的清閑。 他北上來到出岫山尋找自己的至交,憑著信物入了山。顧恣蓮朝人打聽到了賀云天的住處,卻被告知山外之人不得進入弟子宿處??深欗彶皇且粋€愛聽規矩的,他用輕功上了瓦頂,躲過巡山弟子,順路見到了賀云天的師弟師妹。 “這便是賀兄的住處?” 賀行舟匆匆的步伐停下,竟是走不動了。 賀行舟只是想再看一看,僅此而已。他不該是個情意繾綣的人,這一輩子的熱情早該在殺伐中熄滅了,但這是他頭一次如此渴求,便將這回頭一眼歸罪在情難自禁。 顧恣蓮臉上原本燦爛的笑容掛不住了,原本想與他搭話的一名弟子見他臉色變了,朝顧恣蓮視線所及的方向看去:那人舉止匆忙,甚至還在這逼仄的小地方運起了輕功。 “那人是誰?”顧恣蓮發問道。 “你是說那個在用輕功的?”那名弟子指了指賀行舟的背影,“似乎是賀葮通長老門下的大弟子。聽說平時為人奇怪得很,除了自己的師弟師妹從來不與旁人多做交流?!?/br> “大弟子?”顧恣蓮蹙眉,“賀兄從未與我提到過?!?/br> “您說的是賀云天吧?!蹦敲茏拥?,“這很正常,家丑不宜外揚?!?/br> “什么家丑?” 那名弟子見顧恣蓮咄咄逼問,原本第一眼的好印象也沒了,但還是如實回答了,“他娘不是中原人?!?/br> 顧恣蓮心中了然,便沒再追問,重新換上那副笑臉,“這么說來,師兄師弟該是挨在一起住的了。勞煩這位兄弟帶我去一趟賀兄的住處?!?/br> 顧恣蓮到處找的賀云天帶著一籠江南點心,踩著石階進了后山門。他是龐隆派掌門許耀祖的子侄,許耀祖這人極為護短,將這子侄當作繼承人般地培養,有了重要的來客都會捎上賀云天一起。這盒江南點心,正是赴宴順走的。 他抱著點心推開房門,恰恰見到桌上的兩盞熱茶,正當賀云天疑慮著,他聽到了門后一人的輕笑。 “怎么藏在門后?”賀云天看清來者正是顧恣蓮后便遞出點心盒,“剛做好沒多久的,咱倆就著茶吃吧?!?/br> 顧恣蓮也沒客氣,接過點心盒打開一瞧,模樣有些嫌棄:“不就是江南隨處可見的掐花糕點,模樣好看吃著沒味道,這你也稀罕?” 賀云天笑道:“本人貧寒,比不上您這富貴公子?!?/br> “瞎說,那許老頭不是很喜歡你嗎?連掌門之位都恨不得給你?!鳖欗忞m嘴上那么說著,還是挑了一只糕點含嘴里?!澳闳粝氤越系母恻c,直接告訴我就得了,我給你拉一車過來都行?!?/br> 賀云天哭笑不得:“那賀某就在此謝過了?!?/br> 如顧恣蓮所說,這糕點著實沒什么味道,不過是雕的好看些,吃起來寡淡如水,賀云天就著茶吃了兩只就停下了,就顧恣蓮還往嘴里不停地塞。 “話說回來,賀兄不曾與我提過你的師兄?!鳖欗彸弥炔璧目臻e說到。 賀云天知道顧恣蓮早晚會了解有這么個人,也不做什么掩飾,“你也不曾問過我?!?/br> “他叫什么?” “懷瑜為何如此在意?” 顧恣蓮笑道:“我見他在這逼仄的地方也能使輕功,風骨奇特,想必也不是個普通人?!?/br> “師兄名叫賀行舟?!辟R云天見顧恣蓮茶盞空了,順帶給他滿上,“我師兄在外人看來是有些孤僻的,懷瑜若想與他結交,怕是有些困難?!?/br> 顧恣蓮接過茶盞卻沒喝,他眼神窅窅,注視著賀云天的眼睛。 “他待你如何?” 賀云天遲疑了,顧恣蓮這問題問得沒頭沒尾,不過在顧恣蓮的注視之下他還是如實回答了。 “很好?!?/br> “有多好?” “自然是親人那般好?!辟R云天梨渦微陷,神情柔和。 “……” 賀行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不該回頭,不該與顧恣蓮視線相交,哪怕剎那也是錯的。他記得顧恣蓮白日里的神色,笑容定格在臉上,眼神卻是審視的冰冷。 賀行舟從榻上彈起,奪過擺在桌上的克烏,推門迎接一夜涼風。 “澄懷靜虛,方可得道?!辟R行舟念著龐隆派的心法,手中克烏鳴鳴作響。樹上落花恰巧碰上劍刃便被削成了數片花瓣,雪似的在賀行舟腳下堆成一圈。 正當他要舞完最后一招時,一花瓣貼著賀行舟的臉龐擦過,削斷了一縷垂在耳邊的碎發。他借著內力擲出克烏,欲將人刺中拿下,誰料那人四兩撥千斤化下了這殺氣騰騰的一劍。 “誰?”賀行舟內心警覺,龐隆派沒有弟子習過“飛花”,除卻長老更沒有誰能化下他全力一劍。 “好功夫?!鳖欗弿年幱爸絮獠蕉?,手中還持著賀行舟的克烏。他見賀行舟一臉平靜如常,內心啐了賀行舟一口,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聽聞賀長老的大弟子杰出過人,今夜可算見著了?!?/br> “……”賀行舟接過劍,迅速收入鞘中欲離開。 顧恣蓮見他避自己如鬼神,頓時心生火氣,“賀行舟!” 賀行舟頓了下來。 “你是叫這個?”顧恣蓮上前去,右手搭上賀行舟的肩,唇親昵地湊到他的耳畔,“你還沒問我叫什么呢?!?/br> 太親近了。賀行舟暗道不妙。今夜顧恣蓮身上香氣似乎猶為濃郁,侵占了賀行舟的感官,耳畔氣息灼熱,幾欲將他的臉燒紅。 賀行舟沒有去碰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他抬頭望天,望不見明月?!疤礻幱?,我該回去了?!?/br> 說罷,蹬地而飛,運起輕功,逃命似地離開。顧恣蓮右手只能摸到一片空虛,他不禁覺得好笑,對著賀行舟遠去的背影實實在在的啐了一口。今夜相遇算是顧恣蓮刻意而為,他本想賴在賀云天房內留宿,不料聽見了隔壁的奪門而出之聲,打聽到了賀行舟經常練劍的地方,做足了準備才來的。 “到底是催情香混多了?!鳖欗徯崃诵嶙约旱耐蟛?,雙頰微紅,堪比牡丹嬌艷欲滴。 這一身奇香定是不能帶進賀云天房內的。顧恣蓮心中嘆到,只得忍著下身腫脹灰溜溜地下山躲回客宿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