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拓跋烽錯愕地看著景皎皎垂下的、微微顫動的睫毛，景皎皎的心上人，居然是他？

    狂風呼嘯，宛若神鬼哀嚎。

    景皎皎沖動之下對拓跋烽說出了自己的心思，覆水難收，只好破罐子破摔，不講理地道：“你說不管是誰你都讓他娶我，怎么，現在后悔了？覺得我不配做你這個大單于的閼氏，是不是？”

    拓跋烽從震驚中回神，就要從床上下去——正如他所說，景皎皎畢竟是一個女人?？删梆ňo緊地抓住他的手，不肯讓他走。

    “是不是因為，蘇哈？”

    “別亂想?！?/br>
    “那是為什么？”

    拓跋烽掙開他的手，翻身下床，一言不發地穿上衣裳，拎起白狼王，頭也不回地道：“我讓你生出錯覺，是我不好，以后我會留心?！?/br>
    景皎皎坐在床上，看著他的背影，掐著掌心，“那你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

    可拓跋烽已然走了。

    現在他又是一個人了。

    拓跋大單于不僅平安歸來，還帶回了傳說中的白狼王，所有人都興高采烈，覺得這是昆侖神給他們的恩賜。拓跋烽雖然年少，但英勇非常，如有神助，將來一定能帶領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人們載歌載舞。

    只有景皎皎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拓跋烽為了避嫌，現在能離他多遠就離他多遠，如非必要，連句話都不肯和他說了。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結果，他沒想到拓跋烽居然會如此冷淡，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景皎皎又生氣、又羞辱。

    阿蘇死在摘星城，他手下的武士也死的死、逃的逃，分裂成了好幾股勢力。這些人有的對阿蘇忠心耿耿，一心想著為他報仇雪恨，有的并不為阿蘇的死難過，但也想打著阿蘇的旗號擴張自己的勢力。

    拓跋烽是他們的眼中釘。

    誰能殺了拓跋烽，就能威懾整個草原。

    今時不同往日，阿蘇已死，他南下攻打北燕的野心也煙消云散，拓跋烽不可能再靠著取巧活下去。草原之上，一場看不見的風暴翻滾著朝他們襲來，稍有不慎，很可能會尸骨無存。

    獵回白狼王后，拓跋烽不再沉湎于過去的痛苦記憶?，F在他是部落中所有人的大單于，有責任帶著他們在這兇險的草原上活下去。他比誰都年輕，可也比誰都有責任感，他決不允許再有人因為他的疏漏死在他面前。

    拓跋部落開始了一場漫長的遷徙。

    這場遷徙不再只是為了逐水草，更是為了資源、為了擴張，為了把所有可能臣服于他的力量收攏在自己手中，也是為了在最終的決戰到來之時不落下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管是拓跋烽還是其他幾股勢力，都不可能愿意和旁人分享這草原。

    景皎皎沒有因為拓跋烽對自己的冷淡離開拓跋部落。

    比起他根本就沒有什么印象的南夏，這個他父親口中的蠻夷部落反而更像他的家。只是……只是現在，拓跋烽的態度讓他傷神。

    拓跋烽沒有虧待他，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東西，不管是書還是宣紙，只要他想要，拓跋烽就會讓人源源不斷地給他送過來，就連那張白狼皮，現在也真的掛在他的帳篷中。

    可他很貪心，想要的不止這些。

    他想要拓跋烽。

    他在心里盤算來、盤算去，還是想不明白拓跋烽為什么不肯要他。

    是因為蘇哈嗎？因為他不“干凈”了？拓跋烽說不是，難道心中就是那么想的？

    可拓跋烽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就連當年看到蘇哈壓在他的身上，也只是二話不說砍下了蘇哈的頭。他不相信拓跋烽是那么心胸狹隘的人，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短，他很清楚拓跋烽的為人。而且，拓跋烽也不會對他說謊。

    那是因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他的身體？

    不，不會的，拓跋烽不知道他身體的秘密，沒人知道。蘇哈死了，這世上唯二知曉他的畸形的人只有他的父母親，景至丞從來都不肯承認此事，而娘親早已和他形同陌路，拓跋烽不可能從他們口中得知此事。

    究竟是為什么？

    景皎皎左思右想，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通。

    可他不打算放棄。

    他想要的，用盡一切手段也要弄到手。

    他想要拓跋烽，從很早之前就是。與其讓拓跋烽把他當成漸行漸遠的陌路人，他寧愿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怪只怪拓跋烽對他太好，讓他再也不能忍受仿佛永遠都不會結束的寂寞和孤單。

    拓跋烽對此一無所知。

    只想離景皎皎再遠一點。

    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景皎皎對他有了這樣的心思，這也不重要，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讓景皎皎清醒過來。部落中驍勇善戰的武士不知道有多少，不可能找不出能讓景皎皎滿意的——唯獨不能是他。

    他沒說謊，景皎皎很厲害。

    沒有景皎皎，現在的拓跋部落很可能還是一盤散沙，也許連他自己也還沒能從過去走出來。景皎皎很聰明，很有頭腦，比部落中所有的男人都有謀略、有眼光，不管出于什么考慮，他都不能失去景皎皎。

    拓跋烽和人議事時破天荒地走神了。

    他在想究竟怎么才能讓景皎皎回心轉意。

    忽然聽見帳中此起彼伏的驚呼。

    拓跋烽抬頭，也愣住了——此時此刻，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不是一貫衣著樸素的南夏小子，而是一個清麗動人的年輕姑娘?！八蹦樕线€掛著幾滴水珠，洗去了所有的晦澀，看上去有如天然去雕飾的芙蓉花，色澤明艷的女子衣裳和那張白得好似天邊月的面容讓偌大帳中在那瞬間也明亮起來。

    “這這這——”

    “開什么玩笑！”

    “別鬧了！”

    議論聲不絕于耳。

    可景皎皎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愿意。他不會委曲求全、不會退一步海闊天空，他身后就是萬丈深淵，他不想退，也不會退，他要讓拓跋烽知道，他不是在說笑。

    他朝拓跋烽露出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