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墻壁的灰影黑黑的倒下來一條，細細長長的，形狀蜿蜒，從這塊墻壁底下直抵對面的門下，貫穿了一整個走廊通道。這黑不溜秋的怪模怪樣，像是蚯蚓剛從泥土里翻滾出來的樣子。

    陳之雎打量著眼前汗水浸透校服外衣的男生，汗珠和水珠一起從他黝黑變紅的臉上滾落下來。

    陳之雎等著男生給他告白完。

    他在想，今天要去哪個路口等季通會更好點。

    而眼前的男生過于緊張，舔了舔嘴唇，來之前沒有打好充足完備的腹稿，這讓他滿肚子想傾瀉出來的話統統都因為緊張和結巴打了折。

    “我、我知道你是.......我和你一樣，我想說，我們能，能試著在一起嗎？”

    男生嘴唇干得起了皮，他咬著嘴唇上那層皮，和陳之雎躲在幾乎沒人來的廢樓里，極小聲而又挺期望的詢問著對面，希望對面會是一個和他心思相同的回答。

    他后背的校服被汗打濕了一片，他剛從體育課回來，體育老師讓他們拖著半個小孩大的輪胎繞cao場跑。

    輪胎30多公斤重，相當于他們一個人一半的體重。他拖著極大的負重在烈日下拼命往前奔跑，地上的黃土被踩得飛起來。

    他的眼角恰好瞥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從cao場邊緣走過去，他收回了視線，知道那是陳之雎。

    陳之雎是初三上學期轉過來的轉學生。

    第一天來上課，陳之雎站在講臺上，頭發留到眉毛上，唇紅齒白，秀氣的像個姑娘，只是不愛笑。

    他站在那里只穿著寬松的校服，抬起眼睛掃了一眼講臺下面，不止女生，下面有一群男生都下意識的吸了口氣。

    老師在一旁說：“同學，你看看自己要坐哪里？”

    上面停頓了一會，指了一個方向。

    女生的聲音沸騰起來，男生聲音倒低了下去。

    隨著老師叫了一個男生的名字后，呼聲全部低下去。

    他選了季通旁邊的位置。

    六

    上數學課的時候，旁邊的人小小的打起了呼嚕。

    陳之雎抿了抿嘴，還是輕輕笑起來。春風蕩漾過湖面，他的心情是水上隨風飄蕩的蘆葦。

    后來他還是輕輕碰一下他的手臂，季通眨著眼，困倦的看過來，眼皮上染了一層被手壓過的紅，陳之雎很快就挪過了眼，笨拙地擠出幾個字：“能聽見、聲音?！?/br>
    季通用手掌揉了揉被壓出紅痕的臉，耷拉著腦袋上半身直起來，是一個萎靡不振的姿勢。

    反觀陳之雎認真聽講的模樣，季通饒有興趣的看他，伸出另一只手從下面探了過去，去撥弄陳之雎的yinjing。

    前幾天季通上廁所時，發現他這位新來的同桌居然在偷看自己，有好幾次都是這樣。

    出于年少的肆無忌憚和好奇心，有一次在上課時，季通忽然惡趣味的去撥弄陳之雎的下體。

    他以為陳之雎會掙扎反抗，如果陳之雎反抗了，那季通就可以順勢質問陳之雎這幾次變態的行徑。

    可陳之雎沒有。陳之雎唯一做的就是忽閃著目光，從一片濃密的陰影下窺看季通，他任由季通對他做任何動作。

    從此之后，就放任這怪異的一切發展。

    季通指腹隔著一層薄薄的內褲，壓著陳之雎暗地里翹起的yinjing，任由陳之雎難耐的眼神飄過來，又回過去，幾秒后又飄回來，不一會兒，臉頰rou泛起微微的紅。

    幾秒后，陳之雎小聲哀求，請求季通輕一點，他覺得疼。

    七

    陳之雎的喜歡是一眼可辨明的。

    或者說愛。

    有些人的愛喜歡藏在最下面，羞于露人，而有些人的愛擺在眼睛里——希望度過肢體、語言等一切可以表達出心中想法的工具手段，而讓那個人明白。

    ——希望季通每天出門后，第一個看到的人可以是他。

    這是陳之雎十五歲生日，許的唯一一個愿望。

    為此他有一段時間可以每天提前兩個小時出門，早早等在季通家門口。

    季通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在許多人一起出去玩時，女朋友公然說道陳之雎是不是性別造假了。

    因為陳之雎那張臉，使在場同一張桌上吃飯的所有女生都黯然失色，包括季通的女朋友。

    但季通好像對此并不在意。

    他們出去玩的時候，別人在譏諷嘲笑陳之雎時，陳之雎白著一張臉，而季通就坐在一邊摸牌玩，很多時候都在看熱鬧。

    偶爾在陳之雎的眼睛茫然無措的看過來，他會放下手中玩的東西，推推他的肩，說：你不會真哭了吧？

    陳之雎沒有哭。

    他只是在想，如果季通能知道，當初坐在公園里那個人是自己，如果季通可以知道那天晚上他帶給自己帶來的影響——那么，陳之雎無所謂哭與不哭。

    因為人總是對自己親手改造的事物情有獨鐘。

    如果季通知道，他想，那季通就一定可以愛他。

    八

    當季通受邀來陳之雎家里時，除了門是開著的，發現空無一人。

    陳之雎留下一張紙條，放在桌子上。

    【來我房間】

    季通進門后第一眼就可以看見。

    季通敲了敲門。

    推門進去了。

    他看見陳之雎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跪坐在床上，正對著他。

    窗簾被風吹的揚起，簾角接觸到地面時陰影也大塊落下，陰影里有外面樹葉零碎的影子，陳之雎穿著一件胸前開口V字型的白蕾絲裙。

    蕾絲裙層層疊疊的繁復構造，在他身上卻并不顯得累贅，顯得輕柔而細密。他體態輕盈的跪在床上，腳后跟分開壓在臀下兩側，胸前露出一整塊潤白的皮膚，連著一截雪色的脖子，垂下來的裙角遮住臀部。

    他對著季通的方向，臉上施了一點薄薄的妝粉，皮膚是瑩白色的，嘴唇接近櫻桃的紅，樹影在他臉上仿佛有了生命般掠動跳躍。

    他看著季通。

    陳之雎輕聲問了季通一個問題。

    ——你喜歡嗎？

    ……這樣詭奇而熱烈的一面。似乎是陳之雎一直在暗地里，所掩藏的另一面。

    季通微微睜大了眼，他退后了一步。

    九

    季通并不喜歡男人。

    然而在少年時他所接觸到的第一個同為男人但喜歡同性的人，就是陳之雎。

    陳之雎長著一張比所有女生都要漂亮的臉。

    所以非常輕易的吸引走季通少年時全部的注意力。

    之所以會答應和陳之雎在一起，原因無非是最膚淺的那種。

    在大部分時間里，季通覺得他確實長得很漂亮。

    這就導致了他們在一起兩周零四天，在第三周的周五下午，季通說了分手。

    十

    季通的分手讓陳之雎不能接受。

    他等在季通每天回家的路口，季通見到他就照常路過，有時身邊有人也說說笑笑就經過。從沒有回頭看過陳之雎一眼。

    幾天之間，以前所經歷過的觸碰、撫摸，還有玩笑，全部都消失了。

    季通只是玩一玩，想嘗試一下，但陳之雎覺得那是愛他。

    他咬著指尖，嘗出了血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還在想，會不會季通只是不喜歡他穿裙子，季通覺得那樣丑嗎？可是明明那天他走了過來，坐在床邊一直看著他。

    陳之雎決定下次見面要去問季通這個問題。

    季通又交了新女朋友。

    他們一起去游樂場玩。

    陳之雎就等在游樂場門口，那天剛好在下雨，陳之雎淋了滿臉滿身的雨，衣服濕透了，看見季通和一個女孩出來。

    陳之雎輕輕呼吸著，把那張擦水的，薄薄的紙張伏在臉面上，隨著呼吸一起一伏，陽光透過紙張落在眼球上，不刺痛，他的心里很平靜。

    他看著他們從出來，又到走遠。

    他又不舍得這樣去問掉這個問題。

    十一

    季通高中去了一中，陳之雎也去了一中，而且他要和他在一個班。

    季通大學去了另外一個城市，他同樣千方百計要和季通到同一個城市。

    季通和絕大部分人之間里，都有著他的影子。

    十二

    出國后的某一天晚上，陳之雎做了一個夢。

    夢見自己和季通是兩種身份，他是女孩，而季通是男孩。

    在夢里。

    他在自己對自己說話。說著關于季通的事。有些是真的，而有些又是假的。

    陳之雎說：“我再遇到他的時候，是在學校圖書館里。那天突然下起了雨，走廊的窗子沒關，水就流了進來，地上很濕。我抱了一大摞書走到他后面，隔了幾個人的距離，走得小心翼翼，總是害怕自己不留神撲倒前面的人?！?/br>
    另一個他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走得很小心，還是摔倒了……摔得很疼，”

    另一個他接著說，“書掉了一地，有些書干脆掉頁了，那可真狼狽，我抬頭的時候看見前面的人轉身走過來，我心里感到尷尬。但是他幫我一本一本的撿起，幫我分類，放到我手里，最后才離開?！?/br>
    陳之雎說：“后來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他說，‘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圖書館嗎’。我握著手機，從宿舍陽臺那里看見他站在樓下，抬頭看著我。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又愛上了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