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通說了那一句后，林今璘以為他會生氣，但季通并沒有，他上完床后像變了個人，很平靜的把林今璘從身上挪開，起床去洗了個澡。

    林今璘用被子裹住發冷的身體，縮著身體坐在床上，想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

    等了半小時左右，等到季通從浴室里出來，期間林今璘一直盯著浴室的門口，隨著里面那人擦著頭發出來，水珠噠噠垂落在地上，林今璘背脊微微一挺，然后視線就很快轉移落在別處。

    水珠順著手臂流下，滴在床上，季通朝右邊傾身過來拿充電的手機，林今璘低垂著腦袋，往左讓了下，看到黃色床單上融了一個不規則的水痕，而且這水痕還在不斷擴大。

    他盯著那里，心情不太好的低聲道：“你不擦干頭發嗎？”

    季通拿著手機瞥一眼他，彼此的上半身都挨得很近，就把毛巾扔給他，林今璘伸出的手在空中正好接住。

    季通坐在床上，一條腿盤著，一只腳踩在地毯上，林今璘在他背后跪起身給他擦頭發。

    他們床側有一面裝飾用的小鏡子，只有巴掌那么大，這個角度身后的林今璘看不見，只有季通可以把里面的景象看得完全。

    擦頭發時，林今璘手很輕，季通幾乎沒感到被頭發被拉疼，他從那面鏡子里看到林今璘臉頰的顏色，并非健康的紅潤，而是有些蒼白，眉睫秀長漆黑，眼下卻有一片陰影濃重，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一絲弱氣沉郁。

    但他給自己擦頭發時是鮮有的耐心，季通坐在床上堪稱平心靜氣的看著，知道這其實很難得，放在幾年前時根本見不到，但他心情很平靜的看著。

    林今璘做大部分事都屬于三分鐘熱度，做到中途很容易感到厭煩——季通剛和他在一起時，他就發過很多沒有意義的脾氣，比如第一次季通手受傷了讓他幫忙吹干頭發，他吹到一半突然就不吹了，把吹風機扔在一旁，對著季通生起氣來。

    兩個人長期相處中一定會存在一種照顧與被照顧的關系，與陰晴不定的林今璘相比，季通情緒更穩定些，所以他通常充當那個照顧人的角色。

    但是將近五年的時間過去，除了季通，林今璘也有了很多新的變化。

    透過那面鏡子，季通看到了那種變化，變化里每一絲微小的細節都投射在他的眼里，包括林今璘小心翼翼用手掌托著他的一縷頭發，他瞇起眼睛，很仔細地，有難受，也有喜歡，他一眨不眨的看著。

    他第一次見到林今璘時就很喜歡，但他根本一點也不知道這種喜歡和以前所經歷過的都不一樣。這種喜歡會讓人變得連自己也反感起來，變得情緒激動神情猙獰，連帶面目也全非的丑惡，每回要死要活的做完愛，真像是原形畢露一樣。

    絲毫不可愛，也絲毫不美麗。

    林今璘心里有一個人，所以第一回遇見時才會哭得那么狼狽，季通心知肚明，所以他們一開始約炮上床誰也不會當真，誰都不會負責，大家試探著游戲一場，隨時都可以結束。

    第一次說正式在一起的話，其實只是一個玩笑話，一群人圍著玩大冒險提的，誰也沒想到會在一起這么久。

    久到季通不得不承認自己和他的關系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

    前兩年的時候季通參加學?；顒?，遇到一個小他兩屆學跳舞的女生，長相明艷身材苗條，對季通一見鐘情，人也非常熱情，拖朋友拿到季通微信號后天天給季通發消息。

    那段時間恰逢林今璘和他的朋友們去國外一個小島玩，玩了將近一個月才回來，人曬得離黑炭差不多，養了半年多才養回原來膚色。

    回來前幾天還是很高興的，林今璘甚至還給他帶了禮物，一件黑色護腕。

    沒幾天后就出了問題，林今璘天天冷著臉，給他各種找茬，睡覺也不安生，把被子全搶完了，季通干脆晚上睡在沙發上。

    半夜起來上廁所，被旁邊沙發上的林今璘嚇了一跳。

    他看著季通，臉白的透明，穿著薄薄的睡衣，手腳冰涼像是等了很久，把手伸進被子握住季通的手，季通被他冰的打了個激靈，想張口問為什么這么冰，卻聽林今璘聲音很輕很輕的問：“去里面啊，外面冷，為什么不進去睡？”

    季通不耐煩的道，“你去睡，不要管我?！?/br>
    林今璘看著他，眼珠黑沉沉的，專注極了。

    “……別敷衍我?！彼p聲說。

    他的手把季通胳膊握的生疼，而且這趨勢有越來大力的趨向。他視線從季通臉上涼涼的轉了半圈，轉移到身旁茶幾上季通的手機。

    因為那個女生發的消息，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都是沒什么內容意義的吵架，再加上很多語氣助詞，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兩個人越吵越生氣，林今璘把家里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包括他的手機，那是第一個被砸得稀碎的東西，季通冷眼看他在那里發瘋，不發一言。

    事實上，這段關系發展到這里，住同一所房子，睡同一張床，其實已經不只是搭伙過日子而已。

    但兩個人似乎都沒察覺，他們膠著勁，仿佛守著各自球門的對手，就如自己球門有多么貴重不容侵犯似的，誰也不想率先前進一步。

    直到陳紓回來，這一切才算是有了個節點。

    林今璘一直為其把守的球門的那個原因回來，他們互相試探猜疑的關系才即將要走向結束。

    季通很少對林今璘產生過有積極作用的期望，比方說以后要在一起一輩子，長長久久生活在一起等等，季通沒想過那么多，他對自己的人生要求的東西從來都不多，很多東西都不長久，他只要當時快樂，現在他看著鏡子里林今璘的臉和自己的臉，只是看著，終于承認，時間確實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他想起了自己遠在F市的父親，去年新娶的妻子生下了一個小女兒，他在朋友圈里看到那張嬰兒照片；還有母親，她和那位魏叔叔甜蜜無憂的生活，她唯一要擔心的，只是自己的兒子未來的結婚對象——現在他們都已經有了非常穩定的生活，只留下了他一個。

    他注視著鏡子里林今璘的臉，林今璘快要擦完了，動作變慢一些，說：“我過幾天會去我媽那兒待些日子?！?/br>
    林今璘的手頓了下，又接著擦頭發和濕濕的鬢角，“過年……在你媽那兒么？”往年季通都會留在這里的，他似乎和他的父母關系不是特別好，每年的春節基本就是一個人度過，要不就是林今璘一起。

    季通嗯了一聲，補加了一句，“她有些事要和我交代，可能過完年后才回來?！?/br>
    林今璘徹底頓住，手放了下來，他沒想到今年會發生這個變化，他不太喜歡這個變化。這意味著大年夜他在應付完家族里每一個人無聊的寒暄后，回到這里，燈火漆黑，他依然是一個人躺在床鋪上。

    他“哦”了一聲當作回應。

    季通隔著鏡子暼到一張失落的臉，沒說話。

    然后換林今璘洗澡，接著兩個人就一起吃早餐，簡單的牛奶三明治。

    林今璘說他去公司上班，季通留在家里，手機里收到一段視頻。

    主人公自然還是林今璘。

    他看了眼門口的位置，點開了播放鍵。

    ……

    林今璘把車停到一棟別墅門口，門口早站了一個穿著暴露的男孩，剪裁奇特的衣服露出兩點rutou和一截細瘦的腰線，一看到林今璘下來忙殷勤的湊過去。

    “林少，里面人陳少都準備好了，都在等您?！?/br>
    林今璘掃了眼男孩凍得發紫的嘴唇，漠然的點了下頭，轉過頭往里面走去。

    男孩跟在身后恭恭敬敬，進屋后，林今璘脫掉的外衣由他拿在手上轉交給一旁的女傭。

    別墅外寒風呼嘯，林今璘開車經過的每個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嚴實，厚衣棉褲看不清面容，別墅內倒是熱意融融的春天，每個身處屋內的人似乎都感覺不到寒冷，左側幾個身材豐滿的女人舉著酒杯對坐交談，衣飾舉止大度奔放，靠右點圍坐在一起的男孩們也都年輕帥氣哈哈大笑，相同點就是都放肆而毫無拘謹的把青春光潔的rou體展露在燈光與他人目光下。

    林今璘隨意的瞥了眼，對一切都司空見慣，他順著扶梯上了二樓，熟練的左拐第四個房間。

    門推開后，里面又是和一樓不同的一片風景。

    風景一分為二，左邊酒池rou林，rou體翻滾春色不斷。

    最右側則安靜多了，一張白床上躺著一個女人，正掛著吊針，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對坐在沙發上的陳紓說話。

    陳紓一只手支著下巴，側過臉盯著床上失去神采的女人看，姿態認真的聽醫生說著什么。

    林今璘推門進來，他就神采奕奕的看過來溫和的向林今璘打招呼，等到林今璘走到近一些的位置，打量起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他才用一種輕柔的口吻道，仿佛在說一件根本無關緊要的東西，“別看啦，報廢品而已?！?/br>
    林今璘收回視線，找了個干凈點的地方坐下，看著左邊風景。

    陳紓歪著頭看他，“真奇怪，今天怎么有興趣主動來見我，自從我回國后，你可一直躲著我呢?！?/br>
    “哦還有，”見林今璘不回話，他又抱怨似的加了一句，“你要改改了，下手也太狠了，我出國前你就是那樣，現在還沒變?！?/br>
    陳紓視線移到左側翻滾的許多具rou體上，嗤的一下笑了，他笑起來很漂亮，是一種非常干凈陽光的漂亮。

    “小雎昨天晚上，‘一不小心’摔斷了腿，據他說，是住的小區路燈壞了，沒看見樓梯所以才摔下去的，他現在還在醫院里?！标惣傓D過頭，去看林今璘線條冷淡的側臉，笑起來，“但我覺得這個手法很熟悉，你覺得呢，小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