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閃了腰
鎮紙落在人身上,是一種又重又鈍的疼。此物既非刀鞭一般尖銳火辣,又不像軍杖一樣一棍下去骨rou皸裂,反而讓人更能切切實實地體味到“疼”是什么滋味。 第一記落下的時候,楊堯疼的腦袋一懵。 又酸又悶,密密扎扎地嵌進rou里,在鎮紙抬起之后,又仿佛浪潮的余韻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神智。 他慣來披傷,十分耐疼,可今日這小東西,卻整治的他十分難受。 他難耐地皺了眉,沒有挪動。 蘇沉把玩著鎮紙,楊堯俯身趴伏于案上,散亂的衣襟下,一身肌rou緊實漂亮,帶著淡淡的血腥和傷藥味道,臀部又挺又翹,挨了這一下后,血凜極快地鼓起,靛青中泛起一層細細密密的紫砂,仿佛朱筆畫上了一道殘紅,瑰麗絕艷。 蘇沉知道自己心態失衡了。 侯爺,你可知你在縱容著什么? 蘇沉垂下眉目,看不清神色,唇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抬起鎮紙,壓著傷處,“啪”的一聲,又疊了一道。 一半的鎮紙落在凜子上,此處立刻漲紅腫脹,皮rou被撐薄薄的,隱約可見皮下漲裂的血rou。 “嘶···”楊堯抽了一口冷氣,石人也禁不住這么個打法?!疤K沉?” 蘇沉停下手,聲音淡淡的,帶著笑意:“侯爺受不住了?” 楊堯抿唇,蘇沉的目光落在他背上,不如往日般溫溫吞吞,說不上來,他感到一分不安,卻忍不住戰栗。 “不曾,你繼續?!睏顖蛭杖衷陬~頭,些許疼痛不過難挨了些,且隨他。 蘇沉似是笑了一聲,手下不曾放水,一記疊一記,只七八記,楊堯半邊屁股已經紅腫脹大,泛著血色。 楊堯脊背上冷汗滑落下來,剛剛耐不住掙動,被蘇沉壓著,刻意重責了一記,他疼得抽氣揚頭:“蘇沉!” 他一抬頭,對上蘇沉仍舊溫溫淺淺地笑,登時,更多的話說不出口。 “侯爺?” 楊堯此時特別想說一句,能換一邊打嗎? 半邊屁股血脈在砰砰脹痛。 可是,他這個人,從不低頭。 尤其是對蘇沉,光著臀部,仰頭抱著人求饒? 不可能! 他將目光垂了下去。 “無事?!?/br> 此后幾日帳下點將,關系好的小將偷偷問蘇沉:“你覺沒覺得侯爺走路不太自然?” 蘇沉輕輕一笑:“可能是閃了腰吧?!?/br> 有個道士帶走九竅蓮心的消息傳遍天下的時候,浮萍山莊已經封門了。 半日前。 “謝哥,人已全部召回?!?/br> “好?!?/br> 謝留白一襲紅衣烈烈,抱著刀站在臺階上,對著眾人朗聲道:“我非信不過各位兄弟,只是如今消息傳得滿天飛,實在讓人不得不防?!?/br> 眾人無聲相對,他又道:“自今日起,封閉所有消息通道。若再有消息從山莊傳出,別怪兄弟不容情?!?/br> “各位可有意見?” 一襲白裙的柳凌雪撐著傘跟在迎年姑娘身后,黃衣女子越眾而出,柔柔俯身一禮:“十二畫舫聽謝哥的?!?/br> 角落里的藍衣男人漫不經心地笑笑,出聲時,卻是一言而決:“老大不在,謝哥說了算?!?/br> 玄霜亦越眾而出,只一字:“可?!?/br> 自此,浮萍山莊封門。 江衍帶著蓮心一路向北。他不走官道,不經城鎮,只在村落中稍作補給,無數勢力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摸索蹤跡。 只是江衍堪堪初入江湖兩個月,還不能像老手一樣完全掩藏蹤跡。 何況,他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路上。 終究有鴿子走在了前面。 暮色中,策馬奔行的江衍忽然猛地勒馬,馬蹄高高揚起,恰好躲過猛然從地底扯起來的絆馬索。 “誰?”疲憊的駿馬喘著粗氣,在原地來回踱步。 道旁林中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十數個粗布衣衫的大漢提著刀斧將人合圍。 “哈哈哈,還是我等兄弟運氣好,竟最先與道長見面!” 提刀的男人頭發稀疏,胡子濃密,刀尖輕蔑地指著江衍:“東西交出來吧?” 江衍居高臨下,撫摸著手腕上的金色光帶,冷眼看著眾人,仿佛看著一群跳梁小丑,慢慢吐出一字:“滾?!?/br> “道士挺狂??!”一個瘦子湊上前來,附和道“那道士,我們頭今日心情好,你趕緊放下東西走人,且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江衍懶得理會,他閉目:“天道貴生?!?/br> 立刻人七嘴八舌道:“那道士,弱不禁風的,還想和咱們做過不成哈哈哈哈!” 一時間,笑聲響成一片。 那領頭的卻隱隱覺得不好。他高聲呼:“快······” 恰在此時,對上江衍睜開的眼。 那一眼,仿若直面雷霆,萬鈞威嚴;又仿若春風化雨,溫柔無限。 鴻蒙初開,天地混沌,驚雷之下,萬物螻蟻。 一只金色的蝴蝶悠然地在驚雷之中翩然起舞。 恍惚間,淡藍色的光幕從江衍指尖迸發,似慢實快掠過眾人,展開又湮滅。 江衍策馬向前,擦去嘴角鮮血。 君子之道,聞其聲不忍見其死。 他身后,一眾人等待著輕蔑的神情,僵硬地定格在原地。 風一吹,便化作塵沙,毫無蹤跡。 “殺人,也沒什么難的?!?/br> 他說。 此時,距離蘇沉中毒已經過了四天。 再一日,蘇沉再沒有寫信。 止痛藥開始不起作用了,傷口的疼痛不停地折騰著神經,讓人難以專心。 “剛剛說什么?”他側頭問葉鳳陽。 葉鳳陽蹙眉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溫柔的雙眸,此刻努力調整焦距。 蘇沉抬起手,只輕輕一動,又忍住放下。 看起來和往日一樣。 剛剛楊堯來時候就是如此,除了不愛動,沒什么異常。 只是不愛動,不再看書寫字,更愛指使葉鳳陽拿這拿那。 倒一杯水就放在手邊,也不怎么喝,手背貼著杯子,感受著什么。 既沒有找不到人,也沒有側頭聽聲,更沒有試探摸索。 將楊堯完全糊弄過去了。 怕是一輩子都沒有這么用心運轉心法。 葉鳳陽蹙眉,慢慢問:“看不見?” 蘇沉嘴角僵了片刻,復又開玩笑:“你總不會趁機欺負我吧?” 身處黑暗之中的人,最是沒有安全感的。葉鳳陽想握劍,忽然想起劍在幾日前已經碎了。 葉鳳陽輕嘆:“我何時欺負過你?!?/br> 葉鳳陽想起,很久以前,腦子不太好使的柳凌雪一身傷躲到蘇沉身后,粗通武藝的蘇沉撿了把刀,生生拼殺了三個人,面色蒼白,鮮血流盡,也是這么鎮定,恍若無事,駭煞眾人。 這樣的情境,以前其實總是發生。 往前是掙扎求生,不敢讓人知道。 而今是靜默待死,不想讓人知道。 人活著,為什么總是這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