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天崩
大勝,慘勝,蘇沉無緣得見。 當殘陽垂落城頭,出城的將士帶著慘烈的勝利歸來,披著一衫血甲,一身風沙,在沉默中歡呼。 鑼鼓響起時候,蘇沉在迷蒙中睜開眼,疼痛如約而至,悶哼聲被他壓在喉嚨里,側頭看,葉鳳陽一襲白衣依舊一塵不染,聞聲轉頭看過來,眼底波瀾不起。 且溫柔且包容。 “去去去歇著,受內傷了是不是?”蘇沉趕人。 葉鳳陽唇角帶點笑意:“不必,調息片刻就好?!?/br> “哦?!碧K沉想了想,向榻內挪了些許:“別坐那個椅子了,上來躺一會?!?/br> “好?!?/br> 葉鳳陽起身將雪參丸化在茶水里,喂著蘇沉喝了一杯,將蘇沉用被子裹緊,然后倚坐在床頭,繼續閉目調息。 蘇沉見他神思沉入紫府,給自己切脈查看,不太準,不過確實中毒了,還挺兇險的。 又趁機捉住葉鳳陽的手腕,探查一番,心中重石落地,暗道一聲還好。 雖傷重,好在沒有傷及根本,也沒牽動舊傷,看來之前的藥效果不錯。 犯愁的是自己,他心中列出幾種毒物,幾乎都是無解。 好在雪參尚可壓制一段時間。 有些安排可以開始做起來了,他忍痛想著。 明天吧,蘇沉將額頭抵在葉鳳陽身上,現在他只想睡覺。 無奈睡個覺都不安穩,“咣當”一聲破門而入,仿若似曾相識。 楊堯帶著醫師來,被葉鳳陽冷眼壓著,還是對蘇沉道:“聽說你受傷了?還能起來嗎?” 他指使醫官上前給蘇沉診治,接著說:“鶴羽先生不行了,想要見一見你?!?/br> 蘇沉聞言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拒絕了醫官:“不用,我去?!?/br> 手腕酸軟無力,差點跌回去,被葉鳳陽扶住。 朱先生是個和藹的老人,一輩子為雁雪城謀算無數,臨老臨老,唯一親傳弟子也死在這里。 他祖籍在洛陽,年少時憑一腔熱血來到這里,還被邊城兵士嘲笑弱不禁風。 再后來,他從文書坐到首席軍師只用了區區五年。 五年后,為了避刺客,帥帳里沒有了他的官銜,只有他的坐席。 一輩子不求功名,嘔心瀝血,為雁雪關筑起一座高高的城墻。 生命的盡頭,被雁雪城一眾將領圍在床前的老人目光渾濁凝聚在蘇沉臉上,漸漸有了焦距。 “是蘇沉來了嗎?” “是?!碧K沉輕聲應答,他握住老人的手,身后趕忙有人搬來個凳子。 ”好孩子,這一陣,辛···辛苦,你了?!袄先祟澏兜匚站o蘇沉的手。 ”您別說話了,李大夫,金針借我用一用,我再試試?!?/br> 蘇沉面色不變安排著,又從葉鳳陽那接過保命的回春丹,他心中分毫把握都無,卻溫柔道:”來,壓在舌下含著?!?/br> ”不···不必,“老人拒絕,用力擺手道:”好東西你們,你們,年輕人留著,不要浪費····“ 蘇沉根本不聽,趁著他說話,將雪白的藥丸碾碎,灑在他的嘴里。 此藥見效奇快,無奈老人身體仿若一個篩子,絲絲藥力如掌中沙,籃中水,緩緩滲漏,眼見已藥石無靈。 ”針呢?“ 身后李大夫已掩面不看,有人哽咽出聲,有人涕淚滿面。 ”好孩子,沒用了?!袄舷壬曇魠s漸漸連續起來,還有力氣微笑:”這些年,景徽委屈你了?!?/br> 蘇沉難得倔強地看著李大夫片刻,終究無力地嘆息。 ”蘇景徽是我師叔?!疤K沉閉目道:”師叔心中亦有寤寐思服之人,被人誤傳,情何以堪?!?/br> ”好···好吧?!袄先说故遣幻銖娝?,”不說這個,你看,這雁雪城如何?“ ”重金襲湯,雄壯巍峨?!?/br> ”城上的人如何?“ ”宿將舊卒,銳不可當?!?/br> ”哈哈哈哈哈!好!好!“老人邊笑邊咳,攥緊蘇沉的手:”你,你可愿,在邊城危難之際,來此相助?“ ”愿意?!疤K沉闔眸,艱難道:”我在世一日,此城不破?!?/br> 他緩緩道:”我不在,亦會有人庇護關城十年?!?/br> ”好!得你承諾,我便放心了!“老人大笑指著蘇沉,對楊堯道:”侯爺,你需待他如待我!“ ”嗯?!皸顖驊?。 ”哈哈······咳咳咳咳咳····“老人大笑著跌回床榻,忽然咳的昏天黑地,帶出血絲來。 ”先生!“眾人知道不好,連忙上前,被老人眼神阻止。 ”我死后,就···就···葬在雁雪關,我要一直看著,什么時候,把這群蠻子打回,打回老家去!“ ”是!是!“眾將紛紛應諾。 老人的目光漸漸失焦,終究掌心一松,跌落下去。 ”先生!“ ”先生···去了···“ 白羽既去,恍若天崩。 蘇沉在悲戚聲中站起身來,忽覺心頭梗堵,頭痛欲裂,膝下一軟,便人事不知。 ”蘇沉!“ 數十人中,這一聲驚呼,是楊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