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來戰
之后幾日,關上又打了幾陣,互有往來而已。 但朱先生又昏迷了一陣,卻讓城中空氣越來越冷凝。 蘇沉于此毫無辦法,鶴羽先生就仿佛是雁雪關的城墻,靠著經年累月的謀算智計一點點壘高,人倒了,墻就倒了。 這座墻,近乎無人可替。 蘇沉又換了藥。隨著時間推移,神奇的齊物閣再次將大批量雪參送到了蘇沉手中,憑借此,蘇沉才堪堪保住朱老先生的命。 軍中再次召開作戰會議,城中糧草日益消耗,楊堯先前部署的一支兵馬傳信而來已經繞道敵后,他準備前后夾擊,一決勝負。 這一戰,其實把握相當大。 蘇沉卻被油然而生的不安幾乎壓垮,遲遲不肯下決斷。 楊堯揮退眾人之后,扯了張席子盤膝坐在蘇沉案幾對面,盯著他的眼睛問:“戰機稍縱即逝,你說,究竟哪里不對?” 蘇沉說不清。這一刻,他才恨自己學的太少。 二人沉默對峙,從晨間到午間,又到晚間,食水未進。 天色黑下來的時候,楊堯道:“明日卯時點兵,這是最后的期限?!闭f罷,便起身離去。 燭火昏暗,蘇沉依舊僵坐未動,凝神思量。 片刻之后,空蕩蕩的案前多了一片白色衣角。 “回去吧?!比~鳳陽說。 天色昏暗,瀝瀝下起了小雨。 雨夜其實很適合出兵的。蘇沉想,如果先前決斷,此刻就兵馬已經點齊,應該能乘夜偷營。 二人并肩行于街上,些許雨絲,蘇沉就不肯打傘。 于是靜默中,唯有雨聲和二人清淺的步聲在街巷回蕩。 “你若擔心,”見蘇沉心不在焉,葉鳳陽就道:“我去對面看看?!?/br> 蘇沉聞言猛地收回心思,“不行,宗師不能插手,”只怕往后對葉鳳陽不利。 葉鳳陽就笑:“草原沒有這規矩?!毙^后,停住步,看著蘇沉的眼睛道:“我們不必和他們講規矩?!?/br> 一瞬間,蘇沉只覺得心口被猛地撩撥了一下。 “不···行?!?/br> 片刻后,蘇沉略有些失措地移開目光。 葉鳳陽隨意道:“好吧?!彼肓讼胗终f:“你之前說的刺客應該只踏出半步,那位薛老將軍應該能與之僵持幾個回合?!?/br> “那也還好?!碧K沉聽他說,略有些放下心。 “哪里還有會有變數·······” 蘇沉依舊茶飯不進,整夜苦思,未得結果。 卯時一到,楊堯開始點將,蘇沉再沒有理由阻止。 楊家的玄甲軍軍容整肅,必配重盾、玄甲、大刀,對陣草原騎兵絲毫不落下風。 往日蘇沉有自知之明,必然是安坐府衙的,但這一日,他心中不安沒有絲毫緩解,待大軍一出,仗著葉鳳陽護持,立刻登上城樓觀察局勢。 先時,兩軍嘲諷一陣,擂鼓沖殺。 一個時辰左右,楊堯帶著的主力站穩腳跟,所向披靡,生生鑿開對面騎兵陣勢,沖向王旗。 又過一刻,對方變陣,兩翼靠攏,掩護王旗。 再一刻,對方后方忽然陣腳大亂! 援兵來的好快!蘇沉心下稍定,維持目前的態勢,必能大勝! 又過兩個時辰,王旗后撤,往左翼突圍。 再兩刻,之前那個殺手果然出其不意,摸到楊堯身邊。只見一道塵土猛地從地下掀起,彎刀泛著冷光從側面削向楊堯后腰! “保護將軍!”親衛大喝一聲撲了上去,以血rou之軀生生阻斷刀式! 親衛血rou橫飛,那人一擊不中,根本不退?!百\孫子!”楊堯持長槍仗著血勇與其過了兩招,肩上被砍一道豁口,又有數名親衛用命死于刀下,此時,薛老將軍終于趕了過來,帶著親衛與其廝殺,勉強僵持。 “將軍且去!” 蘇沉看的心驚膽戰,此刻才稍稍放下心來。匹夫之勇只要扼住勢頭,鑿穿王旗,改變不了大勢! 又二刻鐘,就在勝勢已定時候,忽然狂風大作!地陷流沙! 楊堯距王旗已經近在咫尺,卻在此刻堅實的土地仿佛猛然下陷,一道不知從哪里吹來妖風裹挾著黃沙與雁城軍對沖過來,無數軍士被迷眼、掀翻,被眾軍踩踏而死! 楊堯仗著機變立刻傳令手持重盾掩護友軍,雖則如此,眾軍已是損失慘重! “天怒?。?!”有人悲呼。 一直壓在心口的不安終于變成這場莫名其妙、仍然在席卷肆虐的狂風,狠狠砸在他面前,守城偏將嚇得肝膽俱裂,目光不自覺向著蘇沉失聲懇求道:“撤軍吧!” “撤不回來······” 蘇沉只覺天璇地轉,身后葉鳳陽扶住他,凝眉片刻道:“莫慌,是不講規矩的來了?!?/br> 他面色冷靜,叮囑蘇沉:“交給我,你下去?!?/br> 蘇沉點頭,他下城瞬間,葉鳳陽手持寶劍,如一片落葉飄下戰場,既輕且快。 他一眼不看兵士間的廝殺,直奔狂風正中而去。恰逢薛老將軍二人正在半路,那為身披數創勇毅非常的刺客只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還未等驚愕浮現在臉上,頭顱已經從脖頸上掉了下去! 薛將軍武器揮至空中,對手已經倒地,只看到葉鳳陽倏忽而去的背影,他嘴唇顫抖著:“宗···宗師?” 葉鳳陽至此時寶劍仍未出鞘。 蘇沉下了城墻,已經冷靜下來。 最壞的事情已將發生。蘇沉此刻無比慶幸葉鳳陽那一夜只掀翻十幾個兵卒,壓著劍鞘沒有展露身手。 此刻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雁雪城一直在楊家,一直在打仗,一直堅不可摧。 從沒有一人想過,若是有一天,城破了,怎么辦? 中原腹地盡入胡人之手。 蘇沉從前也沒想過,這一刻,他終于開始想了。 若到那一日,楊家必定死戰至最后一人。 若到那一日,蘇沉必定站在這里,死在這里。 葉鳳陽已經很多年不再殺人,寶劍也不是從前那一柄。 這是一把沒有沾過血光的劍。 他讀書、寫字、翻賬本,照顧蘇沉,春風和柳絮拂過心頭,美人住在心里。 心頭一劍被春風打磨,越加溫柔,愈加鋒利。 葉鳳陽踏著玄甲軍的盾來到陣前,于半空中閉目,拔劍,剎那間潑灑一片劍光!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開山裂石,摧枯拉朽。 肆虐天地的狂猛風暴如窗紙一般被撕裂成兩半,劍光不絕,斬斷王旗、將帥帳斬為兩半! “來戰!”他語調平緩,聲音不高,然狂風息止,天地皆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