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在乎
謝留白乖乖坐在椅子上等著。 當然,他一身緋紅,桃花眼微勾,側拄著臉,散漫歪著,看起來簡直像是挑釁。 可蘇沉,硬是從他邪魅妖嬈、虛張聲勢里看出了一分乖巧的意味。 神奇。 蘇沉解了大氅,葉鳳陽就去安置茶水。 他再次給人切脈,沉思半晌,才側頭慢慢問:“我上次說禁酒多長時間?” “······一年?!敝x留白盯著蘇沉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后偏過頭去,就不敢看了。 “喝了多少酒?” 謝留白沒法計量,非要計數,大概是喝了近一個月的酒。他又把視線偏走,盯著蘇沉的手腕看,假裝聽不見。 蘇沉一見這就明白了。他四處看了一圈,撿了幾個凳子上的軟墊仍在地上:“跪到吃飯,讓我消消氣?!?/br> 謝留白熟悉了,側看一眼內堂不透光的屏風,老老實實撩起衣襟跪在了墊子上。 蘇沉翻出一個白色瓷瓶,倒了三粒雪白晶瑩的藥丸,用手托著,喂給謝留白:“吃?!?/br> 謝留白就聽話地吃了。舌頭不小心舔到蘇沉掌心,還故意側頭看。 讓人失望的是,蘇沉一點反應也沒有。 蘇沉滿心都在悲痛自己的藥,內心流著淚嘆息:“雪參真的不多了?!?/br> 他看著跪著的紅衣美人,所以哪里乖巧了?剛剛一定是錯覺吧! 晚間吃過飯便睡了,一夜略去不提。一大早上,蘇沉又被換了件湘鍛天青色窄袖錦袍,衣擺、袖口處均繡著銀線云紋。葉鳳陽換了個銀色發扣,將人長發束在腦后,掉起個馬尾。 蘇沉側頭看看葉鳳陽,對方依舊一身白色錦袍,發扣與手中的一般無二,確實清爽干凈,才同意了這裝束。 只是,忍了半天,還是悄悄說:“不要給我再買衣裳了,我一個大丈夫,實在不用日日換新?!?/br> 蘇沉也不是隨意將就的人,山莊常供著三位手藝極好的繡娘給眾人縫制衣物,但平日衣飾往往是舒適整潔就滿意了。銀扣是佳期樓的手藝,佳期樓是什么價格,陪著迎年逛過街他就心中有數了。至于衣裳,只憑借與往常皆有不同的觸感,和這叫不出名字的料子,蘇沉就覺得心疼。 葉鳳陽隨意笑笑:“主上莫憂心,屬下月俸高,養得起主上?!?/br> 蘇沉哪里能讓人掏錢,他只是認真對人說:“錢是給你們將來娶妻養家用的,年紀輕輕就揮霍了,將來怎么辦?” 葉鳳陽哪里會與他爭辯?蘇沉一向來給人供養有多高,嫁娶有多少貼補,只蘇沉自己,想收一片藥園,到最后也沒舍得。 葉鳳陽從容應答:“主上說的是?!?/br> 反正這件事,答應了,他也不會做。 錢這東西,對宗師來說就是,就是說有就有的玩意。 可是,誰讓葉鳳陽就愛吃蘇沉這碗飯呢?還尤其喜歡,花著人的錢,養著人。然后被人暗搓搓貼補。 但這樣的趣味,可做,不可說。 蘇沉再來看沈周時候,鄭重地表達了辭別之意。 沈周其實忙的很,他倚在軟榻上剛剛訓完人,一邊罵一邊咳血,聽聞門外通報聲,立刻喚人進來。 然后見到蘇沉就笑:“阿沉,快來看看我這傷要不要緊,疼的昨晚一夜沒睡好覺?!?/br> 蘇沉上前去,葉鳳陽就留在屏風外,握著劍閉目養神,聽沈大殿主調笑:“葉先生不回避一二?” 葉鳳陽沒理會,果然,蘇沉解了人腰帶,在沈周腰側輕輕戳了戳:“沈殿主在外間見人,平時也不在意這些,今日是怎么了?” 沈周好笑地攥住蘇沉指尖,向蘇沉柔情款款地投去一眼:“這不是要為阿沉守身如玉嗎?怎好叫旁人看了去?” 蘇沉頭的沒抬,抽回手指,沈周媚眼拋給了瞎子看。蘇沉小心地解開已經滲出鮮血的紗布,果然,里面傷口又裂開了,甚至有一點化膿的跡象。他一面倒了烈酒浸濕帕子,一面感嘆道:“沈殿主,可一二,不可再三,你再說,我便當真了?!?/br> 沈周怔愣一剎,然后看著蘇沉,半真半假地道:“阿沉,你便再給我一回,可好?” 蘇沉猛地將浸滿烈酒地帕子按壓在傷口處,疼的沈周猛地吸氣,用力攥緊拳頭,說不出話。 待到流出的血漸漸轉為紅色,才慢悠悠地揭開帕子道:“殿主若是火氣大,我這有些丸子恰好得用,便送于殿主一瓶?!?/br> 他又取了干凈的紗布清創,而后慢慢地向紗布上涂抹藥膏:“我雖少經風月,仍可看出,殿主與我是一般人,寧教摧折,不肯折腰,何必互相折騰?” 沈周竟沒想到蘇沉認真考慮了這事,他一時又想笑,一時又覺得難過,努力維持在笑意:“阿沉你可真是······”他一時找不見形容詞,閉目想了一想,又不肯用一句玩笑話搪塞過去:“阿沉,你真的,要是試一試呢?” 他自覺武藝高過蘇沉,又是風月老手,只要上了床,蘇沉還不是在他掌控之下、食髓知味? 蘇沉就淺笑:“沈殿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碧K沉已經將紗布裹在傷口,取出干凈的紗布一圈一圈還在腰上。清冷的草木香氣撲面而來。 沈周不肯認輸,他試探再三,甚至升起先把人騙上床,做過一次就跑的瘋狂念頭。但是,蘇沉是什么人呢?光昨日見,已散的蜉蝣閣多名頂尖殺手均在其手下效力,未見端倪的冰山之下,還藏著什么手段?沈周雖不覺得蘇沉真就是平平無奇跑江湖的大夫,卻也只當是正道哪家的名門公子。 然而,再多的想法,在葉鳳陽露面之時都已煙消云散。難怪人膽子大,堂堂九淵殿也敢來住。 葉鳳陽,半步宗師,可斬宗師。 沈周只得遺憾地放棄這段緣分。 說到底,他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在乎。 待到包扎完畢,蘇沉留下了近期的方子,囑咐對方找大夫看著增減換藥,再次表明辭別之意。 沈周漫不經心地咳著血,眉梢一挑,又給人埋雷:“說起來,阿沉,如今蜉蝣閣可是人人喊打,你收攏這這些人,是有何打算?” 蘇沉已經在凈手了,隨意道:“九淵殿還在,已經散了的蜉蝣閣哪里能越過您家去?” “那可不同,”沈周見蘇沉不理會,只得自己合攏衣襟,系上腰封時,他在系帶上糾結了半天:“九淵殿只在南疆稱霸,蜉蝣閣可是全天下,誰家的單子都敢接?!彼呄颠吙慈耍骸翱刹皇堑米锪嗽S多仇家?” 蘇沉找了個干凈的帕子,擦了擦手,沈周備的很足:“所以蜉蝣閣散了。天理循環,報應不爽?!?/br> “可是,地方散了,刀劍還活著呢?!鄙蛑苡幸庵溉~鳳陽。 蘇沉停下手,認真和人講道理:“蜉蝣閣的刀,梁王身邊有,襄王身邊有,你九淵殿也有?!彼J真看沈周,一雙眸子明凈透徹:“刀不能選擇殺誰,所以犯錯了,應該有改過的機會?!?/br> 沈周也停下手,他極不認同,冷笑著和蘇沉爭辯:“你既說是持刀人的錯,那么這些殺人利器,在蘇大夫的手里,難道還能用作治病救人不成?” 這人蠻不講理,蘇沉就不愿跟他說了。 他盯著沈周的眼,認真道:“你且看著?!?/br> 九淵殿的珠玉綺羅晶瑩閃亮,卻不及蘇沉眼里的光。 蘇沉走后,沈周收了嘴角一直掛著的笑,倚在窗畔,忽然輕聲喚道:“風聲?!?/br> 一個黑衣少年從屏風后轉過來,默默跪倒:“主上?!?/br> “你說,葉鳳陽晉了宗師沒有?” “屬下不知?!鄙倌晗肓讼?,回答:“屬下刀成時,葉首座已經晉位半步宗師,如今較當年更加深不可測?!?/br> 沈周點頭,喃喃自語:“宗師晉位的天地異象,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遮蔽???” 少年仍然答:“屬下不知?!?/br> 沈周思量一會兒,又問:“你可愿與蘇沉離去?” 那少年鄭重起誓:“屬下以性命承諾,終生不奉二主!” “是我問的唐突了?!鄙蛑馨矒岬男π?,伸手親自將人扶起,換了種問法:“我的意思是,你喜歡蘇沉嗎?” 風聲搖頭:“不喜歡?!?/br> “卻是為何?”沈周頗感興趣。 少年認真回答:“蘇先生身上沒有殺伐氣,不是帶刀之人?!?/br> “說的是?!?/br> 沈周默默揮手讓人退下,看著窗外飄蕩的白云,暗暗思量:“可為何葉鳳陽被養的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