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陸勖用衣服虛掩著姜顯的臉,抱著他走出審訊室,審訊室外的人也不敢攔,剛才那個被踢了一腳的獄警跟在陸勖身后,阻攔的動作猶豫不決。 就在陸勖快要把姜顯帶出監獄時,他才幾經掙扎地開口“六哥,您要把人帶去哪兒?” “趙總長問起來就說人我帶走了?!标戂玫貟吡怂谎?。 “那不行啊六哥,您這樣不是讓我難做嗎?”獄警一時滿頭大汗,忙不迭說“這我沒法向總長沒法交代??!” 這回獄警沒有等到陸勖再開口對方便停下了腳步,他心里松了口氣,看來搬出總長還是要有點用的。 注意到陸勖的眼神似乎有些變化,他順著陸勖的視線看去,渾身一凜,立刻肅然起敬,“趙總長好!” 監獄的走廊四周封閉,深灰色金屬墻面,頂部懸掛有照明燈帶,狹長的走廊在陸勖等人停下腳步后響起另外的腳步聲。 從正對面走來一批人,為首的人身材高大,氣場不凡。離近了看,那人約莫四五十歲,面部棱角分明,目光犀利。從他出現開始,所有人便大氣也不敢再出。 “萬爺?!标戂谜f。 趙世萬的眼神警覺而敏銳,他沒看陸勖,而是把視線落在了被衣服蓋住了上半身的姜顯身上,而后才悠悠然對上陸勖的視線。 氣氛瞬間就僵持住了,片刻之間空氣中沒有一絲聲音。 “給我十天時間,我能問出你想知道的?!?/br> 哪怕從對視到開口僅間隔幾秒,也還是令人覺得時間被抻得漫長而焦灼。 趙世萬劍眉一挑,“五天?!?/br> “六天?!标戂蒙裆绯?,細節處唯有頜線緊繃。 “三天?!?/br> 陸勖的聲音保持著原有的沉穩,“好,三天?!?/br> 趙世萬微微翹起嘴角,似乎是真滿意這樣的結果。 陸勖抱著懷里的人從趙世萬眼前走過,路過時趙世萬他在身旁說道,“小勖,我等你的結果?!?/br> “別讓我失望?!壁w世萬的最后一句話在陸勖的背后由實變虛。 待陸勖走遠,趙世萬嘴角的笑冷了下來,面容像凝起了一層冰霜,看得獄警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不待對方發話自己就主動硬著頭皮上前,“趙總長,我們也是實在攔不住……” · 巨幅玻璃投影出另一空間,一道身影自遠處出現,金屬機械義肢上纏繞著黑蛇。 “趙總長,你一聲不吭地就來我這里搶人,這不合適吧?!币皇堑K于虛擬投影,他此刻恐怕已經沖出投影屏,到勖崇山面前了。 “越俎代庖的事我暫且不論?!壁w世萬屏退左右,“但他,你動不得?!?/br> “我不動他,你就動得了嗎?”伍琮笑道,“他上次在特區失蹤,方舟基地的高層就立刻向你施壓,要求全區協查,這次的協查文件早就下了吧,你再不回應,就該坐實你要獨立的傳言了……你要做第二個‘陸煙平’嗎?” 趙世萬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冰冷而陰翳,伍琮說完,識相地閉上了嘴。 趙世萬的辦公桌前亮起全息屏,他抬手翻閱起獄警傳輸過來的虛擬刑訊數據,眉頭越擰越緊,“病毒這一步還是太冒進了?!?/br> “萬一他根本就不知道抗體在哪,萬一根本就沒有抗體呢?”從刑訊數據上來看,四次刑訊的意識影響強度一次比一次強,第一次和第二次結束還能闡述完整清晰的邏輯,但沒有任何可用信息,第三次到第四次結束,意識開始模糊,產生幻覺和逃避,下一步就是意識崩潰。 如果最終的防線被擊潰也還是沒有得到問題的任何答案,那么只有兩個結論,一是被執行者精神意識超乎尋常地強悍;二是訊問的問題對于被受刑者來說無解。 “不,抗體一定存在?!蔽殓V定,“當年的藍圖計劃利用后來的礦洞遇難幸存者作為抗體的臨床試驗對象,那些人被像小白鼠一樣圈養起來,實驗死了很多人,只有作用在我身上的抗體藥劑成功了?!彼穆曇魪难揽p里擠出來,像他手里的蛇一樣,陰狠又冰冷。 兩人沉默了幾秒。 “但愿你口中說的抗體還存在?!壁w世萬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帶有輕微的回音,顯得有點不太真實。 · 姜顯猛然坐起,心有余悸的殘影還在大腦中閃回,同時感受到的還有剛睡醒的昏疲。 地上灑滿了扎眼的陽光,從窗外看去,已經是傍晚。 姜顯下床,剛下地一陣腿軟,磕地上跪了半晌才從眩暈中緩過神來。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但能確定自己已經離開監獄了。 房間里的陳設簡單,四壁的墻皮泛黃,有些地方稍顯斑駁,除了他剛才躺過的窗外就只剩下一個門窗緊閉的陽臺。 姜顯挪到門扉處,推開走了出去。 人語喧鬧聲,隨著一陣陣海浪卷攜了過來,間或有賣力的吆喝聲猛然奮起,又厚又實。不遠處有一老舊古樸的碼頭,漁民出海歸來,在岸邊卸貨。 漁民們皮膚黝黑,表面覆蓋著一層蜜蠟似的汗津,在動作起伏間被夕陽折射得金光閃閃。 “小伙子,謝謝你了!”其中一位漁民直起腰對正幫忙卸貨的陸勖說,“接下來我們自己卸就行?!?/br> “還剩一船,一起卸了吧?!?/br> “不用了,有人找你?!睗O民笑得憨厚,指了指他背后。 陸勖停下手里的動作往后看,姜顯正從不遠處走來,正走上棧橋碼頭的木板。 潮濕的風從海面上吹來,吹得陸勖衣角獵獵,他脫下手套遞還給漁民,朝姜顯走去。 姜顯見對方朝自己走來,便停下了腳步,留出視線去看向周圍的景色,這里是一處遠離城市,目之所及也沒有任何高科技設施的落后漁村。 也許是最近下過雨,天邊還留著幾朵積雨云,海風陣陣,那云卻不知為何仍堅守著不散去,已快要被晚霞映得沸騰。底下的海面金波蕩漾。 不遠處的岸邊擱淺著一艘軍艦般的大型船只,不知是何年歲停留在此,已經被風浪侵蝕得殘破坍圮,借著背后的火燒云和夕陽,成了寂寥又迷人的景。 陸勖踏過船只殘骸的陰影,踏著夕陽走進姜顯的視線。 不等陸勖張口,姜顯就問,“這里是哪兒?” “特區邊緣的漁村?!闭f完陸勖又補充,“這里都是些特區的原住民?!?/br> 特區在還沒有接納第六區幸存者的時候是一片方舟基地管轄內最偏僻、人口稀少的落后地區。 姜顯點點頭,兩人并肩走在堤岸棧橋上,棧橋一路向外延伸到淺海的盡頭。 陸勖還記得剛想姜顯的視線一直看著岸邊的殘骸,“岸邊那艘擱淺的是當年運送幸存者的游輪,前些年還有另外幾艘,陸陸續續都被拉走了,只剩下這一個?!?/br> 姜顯側過臉,看向陸勖,陸勖也同樣感受到了他的動作,視線幾乎是同時交匯,夕陽從他們二人中間穿過。 “口琴?”姜顯沒有在意陸勖的話,他的視線被對方胸前的掛件吸引。 陸勖順著姜顯的視線低頭,他胸前掛著一個只有手掌寬大小的口琴,“漁民出海撈上來的,剛才我幫著卸貨就隨手送我了?!?/br> “你會吹嗎?” “不會?!标戂媚樕蠋е?,“你會?”說著將脖子上的鏈子解開遞給姜顯。 口琴表面斑駁老舊,看上去已經被海水腐蝕了很久,但又被額外清理過一番,只是撿到它的漁民不會使用而當做了一個掛件,不知道還能不能吹出聲音。 在遞到他手上的那一刻,在姜顯眼中,口琴表面的腐蝕漸漸消融,破損被修補,劃痕不再,煥然一新—— 耳邊響起悠揚又美妙的音樂。 他坐在高處,耳邊還有呼嘯的風。 這是他第一次被帶出封閉單調的實驗室,一切都顯得格外新奇。 “博士,這里好高,是什么地方?”等音樂停下,他好奇地問。 “這里是了望塔,整個軍工基地里最高的建筑,能看得很遠?!辈┦康哪抗饪聪蚝诎档奶摽?,心中卻寂寥萬千。 “可是現在很黑,什么也看不見……”說完又期許地看向博士,“我們可以白天出來嗎?天亮了就能看見很多東西?!?/br> “不可以?!辈┦繜o情地駁回了小孩的請求。 小孩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往下,顯得有些失落,卻又不放棄,繼續說,“我知道墻外有一大片黃色的花,花朵有這么大,比手掌還大!博士你見過嗎?”他手舞足蹈地朝博士比劃。 博士看著他雪亮的雙眸笑著搖頭。 “是真的!有人告訴我,那叫太陽花,朝著陽光的方向開!” 聽完他的形容,博士笑了笑,揉揉他的腦袋,“那個拐走你的小男孩說的?” 他點點頭,期許地望向博士。 可是博士卻沒有了后話,他知道這就是博士拒絕他的方式,于是撇了撇嘴,不作他想。 他往下的視線注意到了博士手中的物什,好像就是這個東西,被博士用兩只手罩著放在嘴邊,就能發出好聽的聲音。 “這是什么?”他問。 博士攤開手,讓他能夠看清楚,“這叫口琴,是一種小型吹奏樂器,想學嗎?我可以教你?!?/br> 他看向那個對他來說足夠新奇的東西,滿歡期待地從博士手中接過—— 姜顯細細地端詳過后,在陸勖的注視下,姜顯將口琴遞到了嘴邊,他試了幾個音,接著陌生又熟悉的旋律緩緩在耳邊響起。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The ht dear as I y sleeping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 When I awoke dear I was mistaken So and I hung my head and cried …… “博士這吹得是什么,真好聽!”姜顯聽見了自己稚嫩的聲音。 博士沉默良久才說,“一首歌,名字叫,它意思是:你是我的陽光?!?/br> 博士的手輕柔的放在他的頭頂,拇指摩挲著柔軟的發絲,目光深沉又柔和,他從那稚嫩的眉眼里看到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姜顯手里的口琴磨損的嚴重,有幾個音走得非常厲害,音色也不大好聽,只能大概聽出輪廓來。 陸勖站在他對面,背后的夕陽把他映照得閃閃發光,一些執念像杯底的沉渣,被旋律翻攪起來,高大挺拔的身姿慢慢縮小,變成一個半大少年,原本因為背光而模糊不清的臉慢慢清晰…… 姜顯看著他,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當初博士在黑夜里吹出這首歌的初衷。 是黑夜里的沒頂的思念,是一種分不清是痛苦還是快樂的執著 他拼命扼制著喉嚨里發聲的沖動,因此停下了嘴唇上的動作,緩緩放下手。 陸勖全程都愣怔地看著姜顯,只覺得吹奏口琴的他像是換了一個人,旋律都化作了亂石,紛紛揚揚朝他襲來,敲在胸膛上,應和著另一頭鼓躁的心臟。 直到聲音停下,他才緩過神來。 遲暮的陽光濃郁地聚在姜顯臉上,讓清冷的模樣染上了平時不常有的溫度。 對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對視,眼瞼被海風吹得略微濕潤,臉部線條清晰又明朗,頜骨利落又干凈。姜顯長得并不女氣,卻總能讓人感覺到脆弱感是因為一雙靈動的雙眸,單看是勾人又動人的小鹿眼。 只不過英挺的眉毛和臉部線條中和了眼睛的圓鈍柔和,這么一看竟有些令人好奇能生出這樣一副面相的父母究竟是何模樣。 “你……”陸勖鬼使神差地向他靠近一步。 而當他剛一有動作,姜顯就如夢初醒般渾身一顫,下意識去往后退,不知不覺間倆人已經走到了棧橋的盡頭,姜顯就站在岸邊,離海面僅一步之遙。 陸勖的瞳孔及縮如針,他迅速改口,“別動!” “噗通——” 話音光出卻為時已晚,姜顯被他那大嗓門一嚇,步子沒穩住就直接摔了下去。 陸勖望著翻涌的海面,想也不想,也迅速跟著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