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昏暗的房間中,不銹鋼密封門前貼著生物危害標志,下方是暗紅色警示標語:請務必穿密封防護服入內! 幾秒鐘后,不銹鋼密封門緩緩打開,房間里的天花板上懸掛著頻閃警示燈,接著從一片朦朧氤氳的消毒氣霧里走出一個全副武裝的人。 徐以微從氣密室出來,有條不紊地進入備整室,一步步把身上龐大沉重的密封防護服脫下。他跨過落在地上,濕漉漉還沾著消毒液體的防護服,走到衣架前穿上了自己本來的實驗服,最后套上白大褂。 高危區域的大門在他戴上眼鏡的那一刻自動打開,門外除了實驗室里一眾研究員在等他之外,還站著哈里斯。 徐以微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從他身上掠過,從助理手中接過顯示屏,指尖在上面滑動了幾下,實驗室內的一睹墻面產生了變化,由銀白逐漸變得透明,進而顯露出另外一個空間。 “現在是什么情況?!惫锼拐镜搅诵煲晕⒌纳韨?。 “分析結果顯示兩個人感染的是同一種病毒,對比兩個人在基地內的個人軌跡,不存在任何交集,基地內部的排查還在進行,數據需要做更詳細地統計,現在還是沒有排查出病毒源頭?!毙煲晕⑵届o地說。 哈里斯的視線在透明墻內逡巡,墻內是兩間病房,病房與病房之間被一堵厚重的墻隔開,天花板上裝有發光燈帶,將整個空間照射得亮如白晝,兩臺復雜精巧的醫療機械手臂安置在天花板上,機械手臂收縮著,看上去像是一只蟄伏著準備伺機而動的機械蜘蛛。 正下方是兩張病床,上面各有一男一女,哈里斯的視線最后落在了度荷身上。 “我有幾句話要問?!惫锼拐f。 徐以微打開了病房內的語言通道,給哈里斯做了個‘請’的手勢。 度荷穿著病服,雙手抱膝坐在床頭,頭低著,鬢發從耳后垂落,看上去遠沒有在會議廳里的凌厲。 “度荷秘書長?!惫锼瓜群傲怂拿?。 病服里的人聽到了,于是猝然抬頭,稍顯慌亂地環顧四周,眼神里的茫然告知著哈里斯眼前的墻是單向的,度荷看不見自己。 “我是哈里斯,接下來要問您幾個問題,希望您能配合?!?/br> 度荷沒說話,點了點頭。 “您已經被確診為感染了俄斐變異病毒?!惫锼勾_切地觀察到度荷在聽到這一消息時在竭力使自己保持鎮定的狀態,接著他繼續說,“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嗎?” 度荷搖頭,卻沒有只言片語。 “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病的是嗎?” “……”沉默。 “回答我的問題!”哈里斯加重了語氣。 度荷的長睫毛顫了一下,動了下嘴唇,半張著幾秒鐘后才猶猶豫豫地說,“我不知道?!?/br> “俄斐病毒您一定不陌生,雖然變異病毒尚在潛伏期,但突變是隨即的,實驗室無法進行預估,您最后會變成什么,我們也不知道?!惫锼雇高^單向玻璃看著她,“秘書長大人,您什么都不說,對您和整個基地來說都很危險?!?/br> 病房內再度陷入了沉默,就在這沉默快要讓哈里斯失去耐心時,度荷松開了緊咬著下唇的牙齒,她說,“把戒指還我?!?/br> “什么戒指?”哈里斯皺眉。 “她身上的所有物件都被強制留在了消毒室?!毙煲晕⒄f。 哈里斯考慮了幾秒,示意手下取來,接著將戒指由智能機器送進去。 度荷在見到戒指那一刻,臉上的緊繃松懈了下來,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他將銀白色的老舊素戒緊握在了手中。 戒指在回到度荷手里前經過了哈里斯,被放在托盤上的是一枚銀白色素圈,花紋幾乎已經被磨平,看不清原來的模樣,從磨損程度看應該是貼身佩戴了好多年,但哈里斯實在記不起來度荷有這樣的一枚戒指,印象里她作為基地秘書長永遠是光彩照人,雍容華貴的。 這東西實在是不像度荷身上應該有的。 “沒聽說過秘書長您有什么伴侶?!惫锼苟⒅群纱鹘渲傅膭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病的,你們從我的個人軌跡中可以看出我到過哪些地方接觸過什么人,在數據網的監控下,每個人都是透明的,你們應該去把這些人和地點都排查一遍而不是在這里審問我?!倍群蔁o縫銜接了他的話。 哈里斯站在單向墻面外,混血的五官深邃立體,眼神冷了下來,“軍部已經包圍了你的宅邸,在這件事水落石出前,沒有人能走出那棟宅子,同時與你接觸過的每一個人都在接受排查,放心,如果你是無辜的,軍部一定會還你一個真相,如果不是……” 話音往下一沉,就在度荷以為對方會說出些什么狠話來時,哈里斯話鋒一轉,語氣里帶著禮節,“度荷秘書長對基地盡忠職守、披肝瀝膽,我想是沒有如果的,您說是吧?” 度荷蒼白的臉上淡然一笑,聲音通過某個隱藏音響在房間里環繞,她環顧病房四壁雪白的墻面,突然福至心靈地將視線停留在了其中一堵墻前,二人的視線雖沒有任何交集,度荷的眼中也是茫然居多,但卻總給人一種她能看見的錯覺。 她很坦然,并不害怕。 哈里斯若有所思,他將視線從度荷身上收回,踱步走到了萬凌飛的病房前。 部下此時走到他身邊,“萬凌飛的個人終端在他昏迷時被人用高權限強制登錄了,我們的權限不夠?!?/br> 透明單向墻前亮起了一道光屏,哈里斯聽后眉頭微蹙,他嘗試著用自己的權限去登錄,接著光屏上出現了提示語:登錄失敗,權限等級不足! 權限越級失敗了,哈里斯的眼神微微發生了變化。 “姜顯占用了他的個人終端?!毙煲晕⒌溺R片反射著光屏上的電子冷光,“你的上將權限和他的議員權限是平級,理論上你是可以強制登錄的,但是現在看來,他的權限遠在你之上啊?!?/br> 哈里斯退出程序,面容平靜,從表面上看不出絲毫端倪,“楚霆在死前將自己的特級權限遷移到了他的名下?!?/br> 徐以微聽聞沒有意外,顯然這答案在他預料之中,他眉峰一挑,覺得有些意思,“兩天前我拿到了記者會與會人員的檢測檢查報告?!?/br> 哈里斯的視線看著病床上還沒醒過來的萬凌飛,耳朵似乎是在聽徐以微往下說。 “其中有一份是姜顯的,姜顯在那次記者會前受了點小傷,給他包扎的醫生出于職業習慣留下了他的血液樣本,事發后那名醫生將血液樣本一同提交了上來,我們按照命令對他的血液樣本也進行分析,他跟參加記者會的所有人都一樣,沒有感染?!?/br> “不過令我意外的是,通過分析他的血液樣本,我發現他居然患有凝血活酶成分缺乏癥?!?/br> 哈里斯點點頭,不明所以,“這是什么病,他看上去不像患病的模樣,現代人有個不常見的隱疾也不是什么……”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徐以微的聲音打斷。 “這是一種由女性傳遞,男性發病的血液遺傳病,我和他一同進入第一軍校,入校體檢單上他是沒有任何遺傳疾病的,所以他能夠在后來被挑選進導師的實驗項目?!?/br> 哈里斯有些意外地轉頭看向他,總覺得這幾句話云山霧繞的,卻又好像在縹緲間觸及到了什么東西,“你的意思是……?” “我將這份血液樣本和基地基因庫中姜顯在校期間留下的基因信息作比對,結果真是令人驚訝,兩者的親權概率達99.99%?!?/br> “什么……”哈里斯顯然被這句信息量爆炸的話搞蒙了,“也就是說,這十二年來在基地里的‘姜顯’實際上是姜顯不知道從哪來的私生子?” “當年基地庭審為什么沒有查出來?”哈里斯話說到一半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音量銳減,他想起來了,當年楚霆傷勢未愈就沖進庭審,直接用特權將人保釋出來,他當時就應該知道了什么! “這個中案情,就得問當事人了?!毙煲晕⒄卵坨R,擦拭了一下有些沾了灰塵的鏡片,再戴上,光潔鏡面折射著寒光。 “就算有親緣關系,不說其他的,單單假冒基地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和隱瞞真實身份涉及泄露基地核心機密這兩項罪名加起來就夠判他死刑了,得盡快逮捕這個冒牌貨,他身上我們不了解的秘密還很多?!?/br> 哈里斯只是輕擰了一下眉頭,始終保持著不置可否的態度。 · 更深露重,夜空中不見一顆星辰。 一片看上去富有歷史感的老舊街區,充斥著舊紀元的朋克工業風。陽臺和金屬腳手架烏黑生銹,電線撕扯纏繞,頭頂狹窄的天空偶爾能看見一閃而過的空中飛車尾燈,這里最早是方舟基地的城區,后來基地擴建、遷移,這里逐漸成為廢城區,再后來又作為了第六基地遺民的臨時收容區。 空間狹窄的一條小巷,小巷往里延伸,分岔出多條枝干,錯綜復雜地通向未知地界。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積攢著大大小小的水洼,黑漆漆的水面上倒映出星星點點的霓虹燈以及全息投影的斑斕燈光,一輛貨車勉強停在其中某一條巷中。 男人從車上下來,看了眼車后面從門里出來來回穿梭的人。他點燃了根煙,在一截臟污的臺階上坐下。 沒一會兒,從后頭繞過來了另外一個矮個子男人,身上的皮夾克脫下來披在身上,下半身破舊的長褲上還沾著點點深色印記,皮靴上糊滿了泥。 “哎,你猜我剛放水那工夫看見了啥?”矮個子男人拿糊滿了泥的皮鞋踢了踢坐在臺階上的男人,“一個Omega!” “那貨色你是沒見過,”矮個子男人嘖了一聲,yin笑時露出一口黃牙,“長得是真他娘的帶勁兒,維多利亞里面的那些個sao貨在他面前都不夠看的?!?/br> “嗯?!迸_階上的男人簡短地發了一個音,把自己的腳往另一邊挪。 “你別不信啊,不跟你夸張,看得我他媽都硬了,差點尿都出不來!”矮個子臉上yin邪的笑容越發放肆,“要不是他邊上還站著兩個alpha,我真他媽的想……” “貨裝完了?!迸_階上的男人在破損的墻皮上碾滅煙頭,起身朝車后箱走。 “你這就沒意思了……”矮個子男人緊隨其后。 戴著銀質面具的人僅露出一雙眼和額頭,用終端器將匯款劃到了兩人的賬戶,“數目可以對一下?!?/br> “不用,信得過五哥?!蹦腥说穆曇粲行┐挚?,接收了匯款就轉身去關車廂門。 車廂很大,燈光昏暗連帶著里面也黑黢黢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站在門口靠近了才能聞到一股子令人作嘔的強烈臭氣,男人面不改色地將一只斜靠在車廂門口,毫無血色的手扔進車廂,隨后動作利落干脆地將車廂門上鎖。 “這次的貨積壓地有點久了,變了味兒,錢給你們多加了,”面具人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客人要求做工再細點?!?/br> “嗯?!蹦腥搜院喴赓W,雖不乏有敷衍地成分在里面,但面具人也沒有異色,點點頭后轉身進門。 · “哈里斯,我想起來了一件事?!迸R走時,徐以微突然叫住了哈里斯。 哈里斯腳步一頓,他讓部下們先出去等他,接著問徐以微,“什么事?” “我能感受到你身上還殘留著屬于Omega的信息素,方便的話去我個人實驗室一趟……” 哈里斯的身形輕微一僵,只不過很快就掩飾過去恢復了沉靜的常態,“下次吧?!?/br> 他轉身離開,沒有看到徐以微精明冷硬的鏡片背后眼底里微妙的情緒。 徐以微的眼神一貫有很強地洞察力,此刻卻怎么也看不透眼前這個逐漸消失的背影。只能將所有微妙都掩蓋起來,眼眸又恢復了清晰淡薄。 實驗室的門,緩緩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