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渾然不在乎，他只在乎楚江。

    次日，何九郎晌午備好了酒菜在他的私宅內招待楚江。

    扶風在外頭放風，生怕有人對楚江和舒晴方不利，而舒晴方呆在室內，雖然何九郎也邀請他赴宴，但他不愿意赴會。

    “這次多虧了楚兄神機妙算，來來我何瓊君敬楚兄三杯！還請楚兄一定要痛飲！”何九身上穿著金光燦燦的鳧靨裘，笑的志得意滿，瀟灑優雅的執著酒壺托著酒壺底兒，給楚江斟滿了一杯又一杯。

    楚江把手掌蓋在杯子上：“夠了，我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還請何少爺莫要怪罪?！?/br>
    “哦？楚兄啊，你就真的不給我何九郎面子嗎？”

    楚江笑的溫吞無害：“我們先講講正經事，再談情面也不遲?！?/br>
    何九郎大笑：“痛快！和明白的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用繞彎子，來人?！?/br>
    寶帶端上烏檀木托盤，還裝模作樣的蒙著藤黃緞布，看見那黃色，楚江眉梢挑了一下。

    明黃色是皇室，藤黃色是王室，這兩個專屬服飾緞色他還是分得清的，可想而知，這何九郎又攀附上哪顆大樹了。

    “看見沒，小弟我特特尋了大人物給你‘表弟’批下來的良戶，徹底改頭換面?！毕崎_遮布，何九郎把戶帖拿起遞給楚江。

    楚江迫不及待的接過，迅速掃過。

    江南郡滁城蘇家村人士，年十四，姓蘇，名晴方，父姆早亡，祖阿姆撫養，去歲逝世，童生功名。

    竟然還有一份童生的功名？！

    楚江很驚訝，但沒表現出來，淡定的收好戶帖。

    何九郎端起杯盞，撇撇嘴，三白眼兒冒出：“這下可以與我好好痛飲三杯了吧？我的酒可都是能藥用的陳年仙釀！喝多對身子還好呢！不識貨！”

    楚江笑：“即便不是也無妨，楚某舍命陪君子?！?/br>
    喝了一杯又一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何九郎是個能說的，楚江是個善于捧哏傾聽的，說道興致上，哈哈大笑，叫來府內會彈曲兒吹簫的漂亮爺們兒、小哥兒一起娛玩兒。

    楚江暗暗叫苦，腦袋一個有三個大，他并不喜歡吵鬧人多。

    “今兒我何九就要發達了，你們人人都有份兒！爺我誰也不虧待！”

    “爺疼愛小的們，小的們高興，但看爺您能一展宏圖，小的們更是高興……”

    何九郎喝的紅光滿面，楚江冷眼瞧著，他就不信何九郎能千杯不醉。

    喝到了天快亮，何九郎睡的如同死豬，被小廝們抬走回房休息。

    而楚江從裝醉迅速恢復原來的模樣，穿上衣服鞋子，跳墻回客房。

    舒晴方早已和扶風收拾好了行李，見楚江帶著滿身酒氣回來了，高興不已。

    “先生，我們走嗎？”舒晴方已經迫不及待的自己推著木輪滑動輪椅到門邊了。

    “走走走走，當然要走！快走！”楚江比他倆還急。

    舒晴方有些擔憂：“先生，要不要散散酒氣？”

    “散了酒氣黃花菜兒都要涼了！”

    楚江和買通的何宅粗使小廝拽著一匹瘦馬，一匹驢車而來。

    扶風雖然年小，卻早已會駕驢車，驢車由扶風駕著，而楚江套上瘦馬把舒晴方抱進一個人坐都擠得慌的馬車內，悄悄的從后角門兒駕車逃跑。

    一路不吃不睡不三急，硬是趕了徹夜，這才在路邊的草棚內休息一會。

    舒晴方被抱出來后，唇角和眉眼皆是彎彎的，月光下，看著小溪粼粼的水面，聽著附近山林樹葉沙沙聲和不知名的鳥叫，心中愜意靜謐，還哼唱起了姑蘇無名小調兒，很是悅耳柔聽。

    他是第一次感覺到安全，身心安定的那種安全。

    楚江點燃了火堆，正在煮帶來的干面和咸菜臘腸，見舒晴方眉宇舒展愜意的小模樣，好笑：“小傻子，笑什么呢？”

    “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笔媲绶睫D頭對楚江道，烏黑的大眸子如碧波清潭汪汪涌動。

    楚江與他對視，深深吸一口郊野山路的清新空氣：“是啊，啊……”

    他突然驚呼，舒晴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扶風那小子竟然把七個拳頭大的饅頭串成一串放在火堆上烤，沖楚江露出討好精靈的笑臉。

    “嘿嘿，師父，我餓了嗎，呆會兒泡進去一起吃?！?/br>
    楚江笑：“你小子今兒是餓死鬼投胎了，吃這么多不怕撐著？接著?！?/br>
    朝扶風扔了幾顆山楂丸，扶風憨笑著接了。

    舒晴方隱約覺得，扶風變的不像過去那般老成呆滯了，這才是不到十歲的小孩兒該有的樣子。

    “沒來得及和初岫方丈，靜巖師傅他們道別，不過我留了書信，希望他們能諒解你我的不告而別?！背駠u道。

    扶風咬著饅頭囫圇不清：“師父你就安心吧，方丈和師叔才不是那迂腐的老和尚呢，不過經此一難，金蘭寺算是倒了，寒山寺的日子能好過許多。其實以前的香火挺不錯的，都是金蘭寺和官府的打壓，這才……總之，都過去了，先生，咱們要去黑河城還是涼江城？”

    滄河城、黑河城、涼江城三城牽一發而動全身，互相扶持牽制，都屬節度使藍韜的轄地。

    藍韜做派鐵血，精明強干，主管最為冰寒廣闊的黑河城，手握重兵卻是個名副其實的儒將。黑河城民風淳樸，但管轄也更為嚴苛。尋思一回，楚江決定了：“去大孤葉城?！?/br>
    扶風下巴差點掉了：“我的好先生，我的好師父！哪兒可是邊疆，北地的邊疆苦城?。?！”

    “雖然是苦城，卻也是鎮北王的封地，不僅僅黎國本國人，還有走商運貨的遼國、金國人士，三教九流無所不匯，民風彪悍多元多聞，在這樣的地方，才最安全。你覺得呢，晴方？我們不去大孤葉城，我們就去附近的小孤葉鎮過活，這樣有個萬一能去大孤葉城避一避?！?/br>
    楚江所思所想格外細致入微，把扶風說的一愣一愣，只得附和：“對啊……對……”

    舒晴方想到鎮北王的王府在大孤葉城，金玉樓也在，不免厭惡，但事從緩急，未必就不是好事。

    “好，我聽楚大哥的安排?！?/br>
    楚江高興了：“行，咱們休息兩個時辰，再繼續趕路，你想不想方便？我帶你去?！?/br>
    舒晴方臉浮現一抹紅暈：“去?！?/br>
    混熟了，又經歷生死，舒晴方也不再那么別扭了。

    楚江更是不顧及了，直接把人家害羞的小哥兒扒了小褻褲，小兒把尿的姿勢抱著他，讓他在河方便。

    “嘩啦啦……”因為害臊，小美人的尿流都斷斷續續的。

    楚江輕輕松松的給不到七十斤的小美人把尿，忙著觀察周圍有沒有什么野獸，根本沒注意小孩兒的害臊：“快點哈晴方，這時候要是從樹林子沖來個熊瞎子，我只能把你喂給熊瞎子自己逃命了?！?/br>
    “不要嚇我么……先生！”舒晴方噗的笑出來，又有點怕怕的，嗔道。

    “哈哈哈哈……”楚江撐不住大笑起來，一股子寵愛瀟灑的風流味道讓大眼睛小美人深深低頭，羞的全身guntang，腳趾都痙攣了，小屁股還凌空著，身體縮成一團兒被楚江抱著。

    他心里不免可惜，看不到小美人的紅屁股了，哈，突然一陣惡寒哆嗦。

    他怎么這么變態呢？

    吃了熱騰騰的湯面，三人歇下。

    舒晴方的身體最弱，楚江在馬車內鋪好了厚厚的毛皮墊子，把行李囊打開，翻找出厚被子給他裹的嚴嚴實實，讓他好好睡。

    扶風那小子早呼呼的趴在板車上枕著毛驢兒的屁股睡了。

    “楚大哥，你呢？你睡哪兒??？”小美人坐了起來。

    楚江坐在馬車門口，靠著坐下，裹上厚襖，笑著閉上眼：“我就這么湊合一宿就行?！?/br>
    不能全都睡著，會有危險。

    舒晴方抿著小口，心里疼。

    “去去，快去睡覺！你病了還是我累！”楚江推倒他，又給他包裹的緊實。

    舒晴方覺得暖烘烘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動，突然掀開了，臉不知是凍得紅還是臊得慌，艱難的一個字一個蹦：“楚大哥……和我一起睡吧！”

    楚江聽天方夜譚：“就算咱倆都瘦的像個竹竿子似的，這破馬車也轉不啊，好了，聽話，乖??？”

    楚江為人一向很疏淡溫和，還是頭一次用這樣哄孩子的口吻，很是溫柔和藹。

    舒晴方噘嘴，不甘心的躺下了。

    折騰了半月，一個大人帶著一個半大的哥兒，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終于到了小孤葉鎮。

    說是鎮子，其實就是個大點的村莊。

    楚江在驛站安頓好兩個小孩兒，去找鎮府衙門的書吏登記他們三個的名籍，交了稅后，也回驛站呼呼大睡。

    足足休息了三天，才開始不緊不慢的找房子。

    要在小孤葉鎮上安頓，最起碼也要有個自己的鋪面，這里地處邊疆，房價并不高。

    楚江兜里有個不到四百兩的銀子，儉省著也是能立業成個‘家’的。

    養家糊口，并非是自己光棍一只，現在‘家里’多了兩張小嘴兒，他這個當家長的得把責任負起來。

    滿心的沉甸甸，明明勞累，卻前所未有的踏實。

    最終在鎮子東市口兒拐角直走盡頭的大榆樹下一間二進出的小套院兒，簇新的孤葉城特有的石頭院落，距離熱鬧的人口中心不近，卻也不遠，背靠農田大山和樹林兒，很是不錯。

    入院的一間極其闊朗的大正屋，兩旁是廂房，穿過十幾步遠，后面還有一排不大不小的空屋子，聞著一股牲口味，據說以前是用來養牛的，后院內還有一口自然的泉眼，前主人只簡陋搭了幾塊石板，楚江請人來擴建了水井。

    “怎么樣？你倆喜歡這兒嗎？”楚江推著輪椅，笑問兩個新奇的這看那看的小孩兒。

    舒晴方笑著點頭：“這里真好，雖然安靜，但是出了家門口往前直走一段路再拐彎就是集市口，楚大哥你真會選院子呀?！?/br>
    扶風也樂顛顛的在闊朗的前院內翻了三個筋斗：“嘿??！哈！師父，師父，前院我們能練武呢！后院還能種好些菜！師父您也來一個！師父！”

    楚江笑：“看你像個孫猴子！”

    扶風奇怪撓撓后腦勺：“唉？孫猴子？誰??？”

    楚江把舒晴方推到廂房前，助跑幾步，騰空翻了兩個，穩穩落地，連腳步聲都沒有。

    扶風嘎嘎大笑：“不愧是我師父！”

    舒晴方含笑看著師徒一大一小兩人：“你們小心點，不要碰傷了?！?/br>
    “咱們也住了好久的驛站了，這回屋子都整理干凈，帶來的行李鋪好，今兒就能住了。為了慶祝，今兒我給你們做一桌好席吃！我去買菜，小晴兒跟我去，扶風你就留下看屋子?！?/br>
    “成！”

    舒晴方也感覺楚江的情緒高漲，看楚江高興，他也高興。

    鎮子不大，新來了一戶人還是個小有名氣的郎中，過了沒幾天大伙都都知道了。

    東集市口，賣魚賣rou的大叔阿姆們見個俊后生推著個輪椅，輪椅上坐著個絕色的小美人胚子哥兒，一個個眼睛看得都直了。

    “這就是新來安家的那戶人吧？他叫什么？那哥兒是他什么人呀？”

    “我咋個知道??？不過當真是可惜，那么漂亮，卻是個殘疾?！?/br>
    “聽說那個后生是個很有名氣的小郎中呢，得罪了權貴，帶著訂婚的夫郎來這邊過活?！?/br>
    楚江大大方方的隨他們瞻仰圍觀，舒晴方出來的路上就被他做了心理建設，此時也落落大方，堂堂正正的隨人看去。

    “大爺，你這魚，給我來兩條大的，紅尾的?！?/br>
    “哎，成，紅尾鯉小伙子會吃??！要殺了嗎？”

    “麻煩您了，多少錢？”

    “四十二個子兒，小郎中給四十個字兒就好?！辟u魚的大爺很爽朗，利落的殺魚，再用葉子包好。

    “謝謝大爺，我叫楚江，和表弟晴方剛剛搬來，還請您多多照拂，我家醫館就在東集市口拐角的大榆樹口，有空您去捧個場??？”

    “嘿嘿嘿，行啊?！?/br>
    再來rou攤，楚江露出那副無懈可擊的溫和無害笑臉：“大哥兒，您這的rou真緊實新鮮，怎么賣的呀？”

    賣rou的小哥兒足有四十幾歲了，翻了個白眼兒，好爽一笑，那著砍rou大刀：“叫個屁哥兒，你個臭小子，得叫俺阿姆，算你有眼光！今兒后腿rou不錯，五花，里脊，都來點兒？”

    楚江笑著點頭：“您做主吧，您切什么，我們一家吃什么?！?/br>
    “哈哈哈，小伙子痛快！給你便宜點！這些心肝肺腸子肚子阿姆我都給你了！可得時常來買??？”

    楚江心花怒放，他最喜歡吃烤護心rou和辣椒炒豬心了：“謝謝您，謝謝您，待我的醫館開張，免您的看診費?！?/br>
    “那感情好啊……”

    舒晴方笑瞇瞇的看著他們一來一往，本以為楚江是斯文的個性，沒想到在民風彪悍處也能入鄉隨俗的如此順應。

    不過看著楚江挎著籃子高興的樣子，舒晴方心口酸酸的。

    除了他自己，他從來沒見過楚江對誰露出這么開心的樣子呢，太招風了，連年紀那般大的已婚哥兒，只要楚江想，都能手到擒來。

    “沒心沒肺的……壞蛋先生……偷走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