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易啊你們那勾當最近怎么不做了？”我媽從廚房里冒出來，手里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反正我沒好預感，自從高中放學的某天發現我爸突然出差，我媽煮速凍餃子當晚餐，我心里就琢磨吧，就燒鍋水扔進去再撈起來，應該沒什么事吧，然而當晚我就表演一幕徒手開水撈手機的精彩表演……

    我一邊倒水一邊說：“什么勾當勾當這么難聽，是生意?！?/br>
    “生意就生意，一會兒你過去收租，群姐和小張交了，其他還沒交，如果那女人交不出就算了?！?/br>
    “噢！”

    在這個年代，外來工在城中村里茍活著，每天打扮光鮮亮麗擠上地鐵靠外賣過活成為大城市白領無疑是一個不差的選擇，更有甚者，只是茍活而已，我麻木地在高檔小區里開上半個小時車到一個骯臟雜亂擁擠的地方，收租。

    明顯我不在乎這里如何，畢竟我不在這里住，只是每個月過來收一次租金，在租戶眼中我就是那個為富不仁的本地人，只要拖欠一兩個月租金就會被無情趕出，他們辛苦工作賺錢補貼家中，在廣州只能幾個人合伙租個幾百的房子給自己一個洗澡的地方，甚至睡都睡不著，在一條擁擠的小巷之中，有幾十棟兩三層高的小房子，一棟大概能分出好多個小房間，小到只放得下一張床和桌子還有一個不到一平米的洗手間，而我就是無情房東的角色。

    我家在這里有三棟房子，里面隔的房間有大有小，沒有真的分成很小的，一個十五平米的房間我能收一千塊左右租金，這個地段在地鐵附近，幾個站就到辦公室林立的天河區，所以很多人愿意租，租客搬走沒幾天又有新的租客，這條村不僅是我家是這樣，現在大部分都是這樣，多少外地人會背后說房東無情，說本地人壞。

    這么說吧，房子是我家的，我租給誰不是租，外來工大可以不住這種臟亂差的環境，回家鄉住自己家里也可以，但為什么他們要來打工呢？廣州求著外地人過來？沒有，大部分租過我家房子的外來工來廣州都為了錢，不為了錢難不成是干嘛？一個服務員三千工資算，三千扣完稅和五險一金，給家里一千，六七百和別人合租城中村，一千伙食交通，那還能剩什么？什么都不剩，說不定還要節衣縮食才能夠生活。

    不漲房租大概是我對他們最大的仁慈，兩年前我漲了五十，十二平米的房間七百五變成八百，有一家三口給我下跪了，那家人一個做服務員一個做裝修散工還有一個在上小學的女兒，那時恰好男人做臨時工出了意外，沒社保，摔傷了頭，老板給了一千塊錢之后就找不到了，花光所有錢，一袋方包全家吃了三天，那時候我過來收房租，女人給我下跪了，他們交不起租金，之前見過我媽把沒交兩個月租金的人趕走的樣子，他們害怕，女人拉著女兒跪下了，看到男人的樣子，包著紗布，看上去像睡著了，屋里彌漫一股藥味，女兒睜大著眼睛看我，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對我仿佛有一股期待或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慌張感，然后說了句下個月過來收一千六我就上樓去別家收錢。

    那時候的我沒打算下個月再過來，還偷偷在門縫里塞了錢包里剩下的幾百塊現金，打算一會兒去銀行取點現金再偷偷給他們。

    大熱天我拿著一罐可樂，隨手放在樓梯口的扶手上，喝了一半之后被女人這么折騰一頓便忘記了，在三樓收完下來發現那個小女孩拿起可樂罐仰著頭想把里面任何一滴可樂倒進嘴里。

    我以為第二個月才會見到他們，可是沒幾天居委的人打電話叫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本沒想太多，是小女孩的學校，那時候開學，他們家交不起學費，公立小學的借讀生雜費借讀費很貴的，女人只好跟學校說不讀書，九月炎熱的夏天里我忘不掉那個小女孩的眼神，她仇視著過去了解情況的民警，他們家交不起學費，可是九年義務教學之中不讓小孩念書是不行的，女人拒絕學校的幫助，她知道就算免了借讀費，他們家也沒錢給交書本費，女人沒文化以為可以和家鄉那種窮鄉僻野三不管……

    還記得那天女人撒潑哭泣，小女孩在母親身邊沒有說話，女人一直說他們家鄉小孩不念書很正常，在廣州怎么就變成犯法呢？他們家沒錢念書，讓小孩回家怎么犯法呢？

    那場鬧劇，我仿佛還記得是怎么回事，男人的傷其實不是很重，出事半個月就勉強可以下床，居委辦公室在一棟老房子的七樓，男人借了鄰居家一個癱瘓老人用的輪椅，被鄰居推到樓下，攙扶著走上七樓，居委的工作人員包括我和警察還有小學派來了解情況的人在內都沒想過接下去發生的事。

    ——男人抱住女兒坐到窗邊的沙發上，聽了幾句女人的哭訴，其實女人說什么我一直都聽不懂，可瞬間，男人把小女孩從窗戶扔下了樓——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從七樓掉下去了，那代表了什么？死。

    男人滿不在乎的說不就個女兒嗎，早死早好，賠錢貨，還想老子供她念書？

    女人直接暈了過去，之后聽說男人被判入獄，法庭上得到受害人家屬的原諒是可以減刑，聽說女人不僅沒離婚，還在法庭上對法官說原諒他，一切歸咎于自己沒生出兒子的緣故，女人知道自己沒文化長得不好看，結過婚生過孩子，年紀也大了，思想上逃不開出嫁從夫的枷鎖，這樣的女人回到家是會被唾棄的，甚至家鄉還有人說她克死了女兒還把自己老公弄進監獄，過年被戳著脊梁骨罵。但這一切與我無關，第二個月女人給了我一千六房租，第三個月她也給了我八百房租，一直住到現在，除了每個月按時給我房租以外什么都沒發生。

    我媽叮囑我，要是女人給不出房租就算了，但這是不可能的，她在酒樓當服務員，一個月三千工資，扣完社保，給我八百房租，吃的在酒樓里，然后一千寄回家鄉，剩下都存起來準備給在牢里的男人出獄后花的，她微笑著說只有這樣，男人才不會嫌棄她生不出兒子。

    沒救了。

    我實在不懂，她一個人過挺好的，為什么還想著要依賴一個殺害自己女兒的男人呢？女人不是每個都能像琪琪一樣瀟灑到每天可以換著不同的包包逛街去玩，至少琪琪生在一個城市家庭，有幾個不結婚還活得瀟灑的表姐，她大可以和那些jiejie一樣靠著家里的錢去創業賺錢，至少她創業現在很成功，有兩家賣衣服的網店和一家小超市，只要巡視員工的工作就行了，不虧錢，還賺不少，小超市就那種社區超市屁點大的地方，賣點生活用品蔬菜水果而已，在這個城市里怎么都能賺錢。但我不覺得這叫創業，只是她家有錢讓她折騰開店，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只要有錢就能開的店而已。

    那我又和琪琪有什么分別呢？沒有分別，我靠著家里的房子收租，然后做一個我覺得會發財，但實際上不敢再做的工作，每天蹲在家里打游戲，我不知道這種日子能過多久，這樣的生活很無聊，不僅無聊還無趣，這段日子以來每天我都在想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我有能力鋪墊出一個世界，我那次外婆的夢境之中明顯算是成功了，夢境里虛構的外公沒讓外婆看得出來，那我怎么就不敢繼續做呢？

    “像我們這種死宅，想生活有點沖擊力要不要去拯救世界或者去玩倒斗呢？”

    當然我立刻否定了自己這種想法，我們這種死宅沒有體力去拯救世界，還倒斗呢，當盜墓筆記還是鬼吹燈？自嘲地想了想，我和高玦，兩個無所事事的青年，將來還能干點什么？我不想庸碌坐在寫字樓里騙十幾年社?；蛘咴谶@個一年有10個月夏季的城市里熱乎收房租過一輩子，不止我覺得無聊，連高玦也這么覺得，他前幾天問我還是接單吧，不然他都無聊到想去上班了。

    思前想后，我打電話叫琪琪和高玦還有小紀出來，決定我一個危險的想法——至少此時我還沒發現危險。

    “有毛病啊你？”高玦第一反應差點把可樂都打翻了。

    我注意著小紀和琪琪的表情，畢竟我這個危險的想法還得看他們兩個，高玦是沒得反抗，也沒有反對權力了。

    高玦的話說完十幾秒，琪琪喝的檸檬茶盒發出喝光的聲音，她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戳開另一盒繼續喝，小紀看這情況，小聲說：“我覺得可以有……”

    “你們都這么說了，我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辩麋鼽c點頭同意了。

    高玦錯愕的表情毫不讓我們改變想法，我知道他很無聊，我和他彼此都很熟悉對方，甚至不用說也知道對方想法，琪琪打圓場道：“看來我的新畫廊是開不成了，我還想跟咩蘿一起合伙做做生意，沒想到攤上你們倆帶我去冒險呢？”

    我似笑非笑：“瞧你說的，就你拿去交的作業還想開畫廊，哪個不長眼的倒霉鬼才會買？我幫你止損呢?！?/br>
    “就我們幾個什么都不懂像盲頭蒼蠅還想去鬼屋冒險？葉易你吃了撐嗎？拍有線怪談??？”高玦完全反應過來，“還有你，你什么破體力還想冒險，我怕你一進去就說弄臟你的LV包?！?/br>
    琪琪無辜地說：“那我背個山寨包去唄……”說完還俏皮地笑了笑。

    氣氛有點沉靜，我搭在他肩膀道：“不就玩玩嘛，有紀道長在不怕出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