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四)
(四) 找到青鶴并不容易。 太宰治最終還是趕在小孩病死前找到了安全屋。 青鶴病得昏沉,巴掌大的臉半掩在被褥下,小小的身體像是毛皮單薄的幼貓縮成一團,無論是手腳還是蜷起的手指都纖細得可憐,肌膚是病色也掩不住的無瑕的瓷白,有種過于完美而缺乏人氣的秀美。 因為胸膛的起伏太過輕微,太宰治一瞬間還以為他已經死去了。 只是通過那又輕又痛苦的呼吸節奏,他最終確定這個棄貓一樣的孩子仍然掙扎在人世。 太宰治用薄薄的被子把他裹了起來抱在了懷里,在短期無法解決地下實驗室的時候,這個長時間逗留的安全屋已經不再可靠,必須馬上離開了。 青鶴的頭發軟軟蹭在他的側頸,他低頭看見頸窩里雪白的小臉,淡紅色眼瞼垂下長得驚人的睫毛像膽小的蝴蝶一樣輕輕顫抖著,感覺懷里這個沒比棉花糖重多少的小家伙真的像是一個小貓咪。 陌生的溫軟情緒像是一道水流,流淌過封閉而晦暗的心臟。 至少在那一刻,太宰治感覺到了某種來自生命延續的力量。 但是想要解決青鶴的問題,并非一件易事。 首當其沖的是他身上失控暴走的詛咒系異能力,就算身懷究極反異能的太宰,也對此一籌莫展。 被詛咒控制的時候像是被魔鬼奪舍,會做出平常絕不會做出的可怕的事情,只會有做夢一樣模糊的意識,當然,夢醒之后大概率根本不會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 他再次強暴了還在重病中的青鶴,醒來后第一時間看到和初見那天大同小異的血腥場面,真的讓太宰也嚇了一跳。 解決這件事的根源辦法,就是解決制造詛咒的人。 別說太宰治退出了港口mafia,太宰頂多是學會了點偽裝,骨子里還是一樣的黑,更別說他為此吃了這么大一個虧,生不如死都是便宜了對方。 只是到底并非真的鐵石心腸,他多少對承受了一切的青鶴心生愧疚。 對方真的是這么多年他見過的最好帶的小孩子了。 遇到這種荒唐糟糕的事情,尋常孩子什么反應根本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比這個事件本身好處理到哪里去。 如果津島青鶴真的撒潑發瘋大鬧,太宰治也會感到極其頭痛——他還沒有哄過孩子,更別提哄被他強暴的孩子,說真的這真的不是在遮掩自己犯下的罪惡嗎? 好在這個孩子似乎相當聰明理智,脾氣性格也溫柔善良,不至于連發生了什么事情都得從頭解釋,更是從沒有歇斯底里過。 太宰其實不怎么能夠理解這種人,因為本質上宰科生物都是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記仇生物,像是平頭哥那樣不死不休才比較符合自己的價值觀。 他甚至不理解為什么自己明明非但從未盡過絲毫撫養的義務,還羞辱傷害了津島青鶴,對方看向的眼睛里依然含著藏不住的溫情。 這令他感到不適,不僅是因為那不知名的好意令他刺痛逃避,更因為在孩子的愛對照下,太宰更能發覺自己內心的丑陋不堪。 同樣的,太宰治能從他身上看到某種比起人更加接近神的神性。 因為人性往往標榜卑劣,所以才有睚眥必報一詞。 能夠一直被傷害,基本沒有得到過正向的情感反饋,卻依然保持著清正的三觀,與其說這是天生的心性不凡,不如說已經喪失了一部分人的鮮活,偏于神明的出世。 與這種麻煩的性格伴生的,還有不出意料的各種復雜心理問題的苗頭,那才是真正需要解決的病灶。 太宰治幾乎要無奈了,因為這要算是他最為薄弱的領域。 他很了解人類沒有錯,也知道該怎么做能夠叫人脫離“心理疾病”,但是性格和三觀到底是死的,他知道,并不代表能夠做到。 尤其青鶴這個孩子過分的聰明,對情緒的反應尤其敏銳,太宰治也沒有信心能夠完美騙過他。 而心理輔導這種事,一旦被發現連開導者都并不像話語中那么想的,難道不是會給可憐的小孩更大打擊嗎? 況且太宰治有個姑且還能算作優良的品格,那就是絕不會虛偽得矯飾自己犯下的罪惡。 他能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沒有幾個,但是不可能用虛情假意去敷衍一段真心的感情,若非如此,太宰如今還在mafia當他的黑手黨,何至于叛逃? 糟糕的是,青鶴那些心理疾病加上本就病弱的身體,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得到良性對待。 只是現如今即使知道會發生足夠糟糕的事情,他也無法和青鶴分開。 因為他的孩子無依無靠,甚至因為性虐和生病,根本沒有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只有靠他的照顧才能活下來。 而太宰治不可能放任他去死。 這段時光度日如年都不足以形容,他們被迫相互折磨,彼此都不堪重負,傷痕累累。 即使溫柔善良、像個小天使一樣的津島青鶴從未對他抱怨宣泄過內心的情緒,太宰治受到的精神壓力也從不會小。 但凡有良知尚存的人類,都不可能對自己無法控制地做出畜牲般的惡行而感到愉快吧? 換成別的心性稍弱者,甚至會因為受不了那份精神強壓而將怨怒發泄向同樣無辜的受害者津島青鶴,以減輕內心的負罪感。 因為這就是人性。 反倒是某種程度上,并不那么像是人類的青鶴和太宰,才不至于使得局面變得更加糟糕。 事情前后持續了大半年,中間的種種艱難不足為外人道,但是他們終究還是撐過來了。 在巨大的麻煩之前,所有的麻煩似乎也顯得不是那么的麻煩。 太宰治終究正視了自己的內心,像是淤泥一般不見天日的心底不知何時被種下了一棵小小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