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非花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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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腹部一陣難以言喻的痛癢中醒來,只覺身下陣陣顛簸,正是在一座途行的馬車中。我向窗外茫然望去,只見道旁水田青青,稻株過膝。農夫在田間勞作,婦人在門前堆垛、曬谷,兒童拿了許多長竹竿,趕走啄食稻粒的鳥雀。燒草灰的黑煙在山村之間裊裊升起,正是南方兩季稻谷相接、一年中農忙最甚的季節。 我又鈍鈍坐了許久,才想起白空空一役之后,柳唱靈識受損極重,帶著馮雨師元嬰回靈素谷大養去了。谷中弟子皆懵懵懂懂,恰逢江氏兄妹在其中換血療傷,便由白無霜護送前往。興云法師、謝明臺傷勢亦不容樂觀,各大門派宗老、弟子更是傷亡慘重。好在葉疏最終以天神之姿斬殺巨怪,總算給這凄凄洱海之行,帶來了一束久違的光明。眾人分別之時,悲容中猶有愿景與壯意。但棋盤、青霄二位真人遠去昆侖之后再也無法聯絡,連帶著同去的青城山應長老、大弟子李楊青等人也音訊全無,著實令人焦心。道宗一干主事人只知棋盤真人在三清觀遺址布下收煉魔蛇的陣法,此時內門卻已緊閉,百呼不應。昆侖是前世大能鎮壓孟還天蛇杖之地,蒼炎魔教一得知魔種誕育的消息,第一步便是夷平雪山,將鎮守蛇杖的三清觀殘忍滅門。由此可見,這條蛇杖對孟還天意義非比尋常,地位只怕還要在白空空之上。只是不知為何,自孟還天現身丹霞山莊后,竟一反常態,全無動靜。這南疆的巨怪出來造孽,還是馮雨師親手引發的禍端。棋盤真人當日將魔種鎮在三清觀下,卻被魔蛇奪去;前日他帶頭布陣,又自稱有召喚魔蛇之法。于是種種不明之處,盡懸于他一人之手。與他同行的青霄真人是當今道門持牛耳者,他亦是當世修為最高的修士之一,二人親切入世,地位遠非閉關云游的蕭昭、江鶴行可比,堪稱中原道宗一對定海神針。如今已有不少門派趕往三清觀中,然而連日來掘地三尺,卻見不到半個人影。三清觀弟子大多歿于滅門一戰中,幸存者寥寥無幾,地位也大多低微。惟有符冠英的師父玉清子與三位長老同輩,若觀中有什么陣法機關,只怕世上惟有他知。只是他向來性情孤僻,從不與人言談。朔月堂堂主、玉秀峰長老一干人找他問了好幾次,他都是一語不發,站起來冷冷走掉了。 我與這位符師弟相處不多,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只知他對草石藥性無一不精,想來跟隨玉清子長老頗有時日,亦得其真傳。聽到謝明臺手下弟子轉述他無禮舉止,不由心中一哂,開口道:“我去找他?!?/br> 一時回憶散盡,身上的痛感卻更重了。我解開繃帶看時,只見腹部五個猙獰血洞,竟無半點好轉跡象。俯下身來,甚至能聞到一陣傷口腐爛的異味。我只覺這景象陌生又遙遠,上次見自己如此凄慘,還要追溯到當年擦拭呂祖像摔斷腿之時。體內那一向生機沛然的靈息,此時也已全然悖離了我“本身”,對我的傷勢漠然視之,不聞不問。 我與葉疏最后一次雙修之后,境界已到凌虛中后期,已與蔣陵光、白無霜在伯仲之間。當日腹中忽如其來的絞痛也已止歇,但身體深處,仍有陣陣惡感余留。玄陰之力雖不能口吐人言,但這一舉動擺明了就是對我的警告。這一手段我從前做凡人時也常領教,多是在地主員外家幫忙做工時,人家闊老爺偶爾大發善心,賞我們一碗肥rou吃。但這rou上桌之時,必有白眼翻天的家仆在碗邊重重敲打幾下,以便我們識趣站起身來,稱頌老爺大德。玄陰之力雖將自己吹得古今無雙,看來也免不得有些老爺脾氣。先前略施小懲,大概也是我站得不夠恭敬之故了。 馬車飛馳,不過三五里,已到了丹霞鎮上。我遙望著長街下熙熙攘攘的行人與鋪子,不覺出神。一恍之間,馬車已向前飛奔而去。遠遠望見林木中掩映一座高門大院,只大半年不見,氣象已全然衰落,連山水也已枯敗。隱約聽見門前有谷粒翻曬、農婦笑語聲,舊色的高墻上停著幾只麻雀,不時飛落坪前覓食。 忽見幾名孩童追逐一頭瘦瘦小小、灰不溜秋之物,從谷堆中穿梭而來。定睛看時,卻是一頭餓得脫了相的靈獾。只見它嘴邊叼著半個黑乎乎的糠餅,想是在山莊中餓狠了,出來找東西吃。 只見孩童們拿起石頭、磚瓦,脫下草鞋,向它身上打來,口中叫道:“老鼠!老鼠!打死它!” 我收回目光,向駕車的師弟歉然道:“勞駕,停一停?!?/br> 那靈獾餓久了跑不快,被鞋底打了兩下,慌不擇路,竟一頭撞入我腳下。我俯身將它抱了起來,只覺它瘦得皮包骨頭,小小的肚皮臟兮兮的,在我手中不住瑟瑟發抖。 我隨手抓起一把谷粒,用靈息在掌中握了一握,送到它的嘴邊。那靈獾一時竟不敢就吃,黑眼珠呆望我一刻,才埋頭狼吞虎咽起來。吃得急了,好幾次差點噎住喉嚨。 那些農婦孩童識得青霄門標記,望望那靈獾,又望望我背后的馬車,均有些不知所措。 我原以為蕭越禁足丹霞山莊,不過暫避嫌疑。一轉念間,想到他與蕭楚揚為繼承大任,一度爭得你死我活。如今蕭楚揚風頭正盛,對這位失勢的兄長,自是極盡打壓之能事。從前這些靈獸受盡嬌寵,送到嘴邊的靈谷等閑不吃一口,現在卻淪落到來偷凡人的東西吃。廣叔他們不知還在不在莊內,那位瑟瑟姑娘,據說早就投奔到蕭楚揚身邊了。 我討了好些谷子,注滿靈息,金燦燦地灑在落滿灰的門檻上,又向幾名農婦深深謝過。臨行之時,替她們將坪中的谷子揚得干干凈凈。風起之時,只見無數糠殼、細塵,在烈日下紛紛揚揚,從那朱紅的大門前飛過去了。 青霄門轉眼即至,旁人各有去處,我卻在倉廩石前徘徊許久,才信步走到秋收堂門口。只見青檐如舊,連院中那株已經死去多時的梅樹,也在鐵籠頭中佇立如昔。我仰頭看時,見老樹虬枝上已有生機流動之意,只怕過了今冬,又能發出新芽來。 我癡望片刻,再去找符冠英時,只見他又在膳堂吃飯,仍是獨坐一個角落,默默吃著面前一缽青菜、一碗飯。我坐在他對面,目送他將最后一口米飯送入嘴里,這才放下筷子,頭也不抬道:“走罷?!?/br> 我卻不動,只道:“你若不愿去,不要勉強?!?/br> 符冠英靜靜看了我片刻,淡漠道:“沒有不愿意?!?/br> 葉疏自洱海一戰后,接連破境且靈息耗竭,如今已閉關辟息。這一次遠赴昆侖,帶隊的卻是那一向神神道道的朱雀長老蔣陵光。他老人家慣會摸骨算命,人情策略卻是一概不通。落地頭一件事,便是獨自偷偷摸摸去尋了一捧千年雪,說是怕殷堂主靈塔炎熱,要給他殖養之地添上一絲清涼,還兀自坐在三清觀燒焦的門檻前,搖頭感慨道:“若有甚么靈石、靈藥可重鍛根骨,蔣某便是拼上百年造化,也是要求它一求的?!?/br> 符冠英對他正眼也不瞧,獨自在廢墟之中走動,不時挖起一兩塊石頭,放在鼻子底下一聞,又隨手拋下。我從前只知他辨采藥石厲害,卻不知他用的是何稟賦。正自出神,忽見符冠英動作一頓,頭也不回道:“你身上有氣味,不要站在我身后?!?/br> 我從不知自己身上有氣味,聞言便移開腳步,離他遠遠的。只見雪山殘墟之間,一名白袍中年男子正自指揮眾人四處尋覓,正是葉霜河??此嫒萆裆?,顯然已將自己當成了暫攝主位的道宗掌門人、 我對他們這些勾心斗角厭惡之極,一眼也不愿多看,又向符冠英折返了兩步。 忽見符冠英手執一枚圓圓石子,眉心緊蹙,復湊近一嗅,轉手遞給了我。我見那石頭晶瑩剔透,在日光與雪光下,如閃爍琉璃光彩。一瞬之間,想起了曾在留影石中見過的玉石洞xue,忙道:“是這里了!” 眾人紛紛上前,各展神通,將一條狹窄之極、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xue道挖了出來。當下組了一支十多人的隊伍,由蔣陵光帶頭,葉霜河斷后,從窄道中一一進入,落腳處只見一座巨大洞xue,璃彩奪目,門口鐫刻著“天姬福地”四個大字。一名體態婀娜、身姿綽約的女子玉像正立在洞xue之中,高達丈許,裙裾柔軟,纖纖玉手中捧著一張黑白棋盤,其上一條鮮血猙獰的裂縫,仍是十分觸目驚心。 我仰頭望去,見玉像栩栩如生,惟獨卻沒有面容。除此之外,洞中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再無半個人影。 符冠英停在門口一塊平滑如鏡的石壁旁,漠然道:“凡出入者,皆于鏡中留影?!?/br> 他將手貼在鏡上,只見一陣靈波蕩動,我們一行人的身影陸續浮現在鏡面中。再往前推移,忽聽蔣陵光一聲低呼,只見鏡中人影泛泛,棋盤真人、青霄真人、青城山應長老、李楊青等人,正屏息凝神,一步步從洞口經過。旁人并無異狀,只見棋盤真人素來嬉皮笑臉的面孔上,卻浮現出一絲扭曲之色,似乎正在強忍某種痛楚。符冠英一松手,鏡中人影便盡數消失了。 眾人面面相覷,均覺一陣寒意掠過心頭。蔣陵光喃喃道:“……只有進來,沒有出去?那……那怎么會?” 葉霜河捋須沉思片刻,向隊列中那名大易宮掌教師兄一揚下巴,問道:“你看方才二位真人一行人之中,有甚可疑之處?可有魔教妖人易容打扮,混跡其中的?” 那名掌教師兄被他劈頭一問,也不由肅然答道:“據傳此圣地是當年鎮壓蛇杖之處,敝教改易容貌,是以一枚’殼’嵌套在本體之上,只怕難以瞞過?!闭f著,便掏出從前我曾見過的膠水、面具等物,簡易捏了一副容貌,蓋在自己臉上,從石壁前重新經過。果見鏡中清清楚楚,照見的仍是他的原貌。 我沉吟片刻,將柳唱送我的“非花如夢”藥囊取出,見其中整整齊齊,放著三枚褐色藥丸。遂向蔣陵光道:“蔣長老,借一根頭發使用?!?/br> 蔣陵光連聲道:“有,有,應有盡有!”說著,已將袖中一個黃兮兮的布包打開,只見里頭密密麻麻,也不知收集了多少怪異物事,指甲、毛發,更是數不勝數,想來都是他替人卜算之物。他尋尋覓覓,忽然目光一頓,拿起一根長長的黑發,直送到我眼前:“喏,這個給你!” 我看他神態舉止,便知這頭發所屬何人。即將一霎雨一揮,反手削下自己幾縷頭發,這才接過他那根黑發,燒制成灰,與一枚“非花如夢”一并服下。只見眾人皆露出驚異之極的目光,再從石壁前走過時,果然不出所料,“我”已經變成了周令的模樣,連臉上委屈含恨的神情也別無二致,只一雙桃花眼殊無風流之態,與他不甚相似。 我服下第二顆“非花如夢”,變回本來模樣,道:“看來元魂不必相符,只要……” 符冠英自踏入這玉石洞xue以來,不知為何一直臉色蒼白,連文秀的面容上也帶了三分猙獰。見我變為周令,竟難得有些失態,從頭到尾,目光沒從我臉上挪開半分。直到我變回原貌,仍久久凝望著我面容。 蔣陵光追問道:“只要怎樣?” 我才要張口,只覺手中一陣極其微弱的感應,似是從一霎雨中所發。我一驚之下,舉劍在手,見那竹枝上清淺的碧光不斷流爍,指向那玉像腳底。 我心中沒來由地一緊,吞了口口水,捏了個劍訣,緩緩向那玉像指去。一劍落下,只聽一霎雨悲鳴大作,玉像雙腳喀嚓一聲裂開,一個身穿青袍、渾身抽搐的血人在其中蜷成一團,不是青城山大弟子李楊青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