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到被陽光曬得燙人的地上，秦宜有種強烈的真實感。

    怎么回事？這個夢還有續集？

    “你好，分離目標?！?/br>
    陌生男人平視秦宜，聲音平板冷淡，穿著一身標志性的黑色監教所制服，從說話方式到發型到長相都一板一眼。

    “我是隸屬于監教所的20289號監教徒文光，負責云如之傳教中士的靈rou分離事件?！?/br>
    被打了舒緩劑，清醒了點的秦宜從教甲片下來，動作不明顯地舒展身上的肌rou——捏捏十指，手上做了幾次捏拳的動作，動動脖子，轉轉手腕腳腕。

    靈rou分離事件？

    麻醉劑的殘余還在大腦作亂，他腦子昏昏沉沉地思考起來。

    難道他其實已經醒了？現在發生的一切其實都是真的？不可能……哪有這么巧的事。

    “泥，寧，您浩，問，文先圣?！鄙囝^口腔還麻著，秦宜口齒不清地打回招呼，一句簡簡單單的招呼說得他差點吸不住口水。

    ……瘋子？神經??？

    文光的視線從他的腦袋打量到腳尖。

    秦宜面上眼里有點不安的迷茫，眼神亂飄打量周圍，全身止不住輕微顫抖。

    病理性的發顫，麻醉劑的副作用。

    但還會打招呼，說明是個能溝通的正常人。

    安加的錯誤情報？

    不，這人是那種裝瘋賣傻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的類型。

    真蠢。

    文光短暫斟酌后得出結論。

    他將視線從秦宜身上移開，看向更遠方：“感謝配合，請稍等五分鐘，五分鐘后我們會搞告知你接下來的安排?！?/br>
    “好，好得…問，文先生！”終于和自己的舌頭做完斗爭，秦宜收斂回注意力看向周圍。

    好真實好嚴謹的夢。

    兩人所在地，是傳教士狩獵歸來的花路。

    這條花路沒有花，很普通，但代表著豐收歸來，他沒走過，只在隔壁的侯梯廳蹲著看過很多次。

    花路其實就是教堂專門為傳教營開辟的停機坪——所有傳教營的信仰倉，傳教士用的微型教甲，信仰倉，傳教士馴養的異怪，每天都會在停機坪上起落。

    停機坪整體為整潔的銀白色，空曠巨大到秦一視線暫時看不到邊際線，只能看見把邊際圍起來的墻。

    墻上地上都很干凈，沒有五顏六色的涂鴉，或奇怪的圖靈在走動。

    在教區，干凈代表昂貴和秩序。

    停機坪下方，往地下的千百米深度，就是下城區——地下信徒的世界，貧窮且混亂的世界。

    地下和教堂由電梯連接，所有地下來的信徒都會在侯梯廳進出。

    侯梯廳頂上延出了幾百米長的屋檐將所有下城區上來的人和物都蓋在下面，將教堂的風貌擋在上面。

    秦宜也只在侯梯廳待過，這是第一次越過那條線。

    按地下人的說法——天堂線。

    天堂線是道納米屏障，從侯梯廳的屋檐尾端降下來，將地下信徒攔在侯梯廳那一邊。

    教堂信徒可以隨意穿過屏障過去，但下城區的人沒獲得許決計過不去，硬闖只會被納米網切成微粒。

    納米屏障無形無聲，從侯梯廳方向看，只有一條“教堂禁入”的鮮紅色滾動條。從線的另一邊，教堂方向看——什么也沒有，只是片空氣。

    秦一算過，這條屏障有大概十米厚，活物死物，沒東西能穿過這條屏障。

    即使在夢里，他也下意識想離屏障越遠越好。因為無士隊的攻擊范圍最遠的有三百米。

    他目測過很多次，已經逐漸形成了本能。所以很確定，從屏障到這里——還差至少五十米才夠三百米。

    障礙物……障礙物……看到了！

    “那個，文先生……”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他沒擦，只壓低聲音向身前的監教徒開口：“請問……”見文光看過來，他指指左手邊。

    “我可以再朝那邊走五十米嗎？”

    文光看他指的方向，心里暗道了聲眼光不錯。

    五十米開外正好有一個供三人小隊使用的微型教甲。

    藍銀色車型，頎長的流線型，有生能驅動，無生能太陽能驅動，對傳教士們都不算便宜——對于地下工薪工柴，包括預備役，昂貴到不需要考慮。

    一個下城區信徒看到這種教甲，會心動很正常，沒哇哇亂叫撲上去算有廉恥有禮貌了。

    文光頷首同意：“可以，請吧?！?/br>
    得到首肯，秦宜向他鞠了個躬：“謝，謝謝……”語畢迫不及待地往車型教甲走去。

    文光看著他往過走，平淡的目光突然動了動。

    因為秦宜突然做了兩個奇怪的動作。

    先是雙手同時抬起，屈肘往肩后抓了一下，然后往腦袋上一抻。

    再是屈了一下左膝，然后又盡全力踮起了右腳，姿勢別扭往前走了兩步，果不其然地一個趔趄。

    直到手里抓了個空氣，奇怪走姿差點害得摔跤，秦宜才突然反應過來，他先慌亂地打量了圈周圍，再尷尬地偷睨了眼文光——后者早在他看過來時就移開了視線。

    秦宜恢復正常走姿，但抓空的雙手不安地抱在胸前，含胸駝背，像在躲著什么一樣跑向教甲。

    “呼……”

    直到繞到微型教甲左邊，視線與侯梯廳掩耳盜鈴式的隔絕，周圍人員零星到幾乎沒有，秦宜才微微舒了口氣。

    文光沒動，只平視前方，等待著五分鐘的到來。

    秦宜穩下了心神，身上不再抖得像篩糠，才敢慢慢細致打量起周圍。

    高空的氣流穿過神樹的樹洞發出“嗚嗚”的呼嘯聲，低處的樹洞里只有安靜的余暉順著熱烘烘的風打進來。

    愈教區被一棵樹形異怪攏在下面，神樹里的空間被一分為二。神樹是一棵變異后的樹，愈教區一道強力的自然保護措施。它從未攻擊過人類，和愈教區的信徒相輔相成。

    樹腰圍幾百公里，中央全空，蒼綠色樹皮幾乎比現在科技所有人造建筑材料堅硬厚實，枝條與樹葉也可以隨手取下作為武器。

    平時會散發出氣味驅趕飛禽走獸類的異怪，枝條和根莖也會吸食一些生活在泥土里的蟲類異怪。

    隨著多年的保護，除了出生即在的樹洞，樹身上坑洞愈多，有些洞被教區的悟教院里研究出來的新興材填補上，有些另作他用。

    神樹將整座城包裹照在里面，虬結的根深植地下。樹身下半和樹根裹著下城區，樹上半身和樹冠裹著教堂，沉默安靜地將整個教區保護在里面。

    ……居然能在夢里看到教堂，這是以前的秦宜殘留的記憶嗎？

    秦宜疑惑又憧憬地抬起頭。

    頭頂高百米就是上城區——懸空的教堂。

    空心的樹干內，被制成了同心圓柱的構造。

    中間的圓柱是線條利落的建筑物，建筑由悟教所研究出來的高科技材料鑄成。

    周圍的環用于交通運輸作業。

    交通環里眼花繚亂的飛行運載機械體，各類馴養后的飛禽飛蟲不停地從樹洞里進出，像忙碌的蜜蜂。

    落下時才發現，秦宜這種體型的，這些“蜜蜂可以一口吞下十個。

    穿著不同制服隸屬不同部門的教徒，踩在板梯上上下下，從不同層建筑物里忙進忙出。

    秦宜蹲在建筑下方，看天上的人像螻蟻，自己也像巨人腳下的一只螻蟻。

    “時間到了?！?/br>
    文光突然出聲。

    他不知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秦宜旁邊，體型不小，卻精準地藏在秦宜腦后的視覺盲點。

    秦宜被嚇得一哆嗦：““啊……啊……是，來了！”

    ……五分鐘有這么短？

    突然意識到他又開始混淆夢境和現實，居然和夢境談時間，秦宜起來低頭跟在文光后面，晃晃腦袋提醒自己別迷失在夢里了。

    文光沒動，在原地等了幾秒，突然回頭往上方看了一眼。

    看到他動作，秦宜也下意識回頭往上看了一眼。

    狩獵結束，傳教營的傳教士們正從樹洞里蜂擁而歸。

    一根巨角正從一個樹洞顯眼地冒出冰山一尖。

    寬闊的樹洞像要被撐爆了，一只頂著一根巨角的巨型怪物的頭顱很快擠進來。

    它應該有兩根角，一根鋒利駭人，另一根被整齊切斷，只剩下還在呲血的橫截面。

    “rou角牛，群居生物，出沒在N2－274區?！?/br>
    秦宜迅速認出了這個異怪。

    “rou質很好，處理得當可長期保存很久，如果能馴服還可以產出高營養的牛奶，一升牛奶800點上下，一兩rou50點?！?/br>
    “脾氣易怒厭戰，跑速快攻速慢防御高，群體攻擊時是抱團沖撞，單體攻擊會利用體重優勢造成小范圍地震?！?/br>
    “如果想捕捉，麻醉噴霧不適用，需要至少2L的麻醉劑，針頭需要特質，不然無法穿過皮毛進入身體?！?/br>
    秦宜一口氣說完rou角牛的性格和應對方式，就像在心里偷偷背書，他聲音極小語速極快。

    完全正確。

    在前面聽得一清二楚，文光不動聲色：“你地下待的是哪個狩獵隊，還原期間你不會被允許聯系外界，但秉持著教區以人為本的準則，我們可以幫你向家人或朋友傳達經過處理的必要訊息?！?/br>
    不知道文光哪個詞刺激到了秦宜，他突然捂住嘴，一副說錯了話不敢再說的樣子。

    嘴挺嚴。

    文光扯了扯領口，剛準備繼續追問，突然注意到秦宜捂著嘴，僅露出的雙眼里突然亮起了粼粼的光——就像看到了極其珍愛的寶貝。

    文光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個寶貝——

    此時rou角牛健碩的身體剛剛通過樹洞，后腿部分有點卡在洞外，機械體們正在使勁把它往里拉扯。

    在看……牛rou？

    不是。

    文光把視線抬了抬。

    牛背上正停著一個小黑點。

    小黑點是個黑發男人，短袖長褲……棉拖鞋，肩上披著件長袖外套，正屈腿閑閑坐在牛背上，右手飛速點著空氣，一看就是連上網后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在玩光訊儀。

    安加。

    文光在秦宜的目光和安加身上點上兩點連上線，發現是條準確無誤最短的直線。

    膽子真大，眼光真爛。

    似乎是注意到兩人的視線，安加目光朝下瞥過來。

    他站起來轉了轉脖子，突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便憑空出現在文光和秦宜面前，薄薄的灰塵在他腳下形成一圈真空圈。

    安加瞟了一眼前面背對他，還盯著rou角牛背上看，末了沒看到人，焦急地轉腦袋四處瞟的秦宜。

    安加套上外套，把腕上光訊儀顯示的時間給文光看：“4分21秒89毫秒?！?/br>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秦宜有點懷疑地停下了左右看的頭，僵在了原地。

    “3分28秒，”文光點點頭：“你輸了，我輸了，平攤吧?！?/br>
    “嗯?！卑布哟_認了一下秦宜的動向。

    秦宜已經轉過來面對他站著，低著頭，也不說話，不知道什么表情什么想法。

    “走吧，21053671?！?/br>
    安加垂眼看秦宜。

    “秦宜?！?/br>
    他準確無誤地報出了秦宜的名字。

    秦宜愣了兩秒，才猛然抬頭，驚愕看向眼神冷淡的安加。

    “怎…怎么知道……”我是誰的？！

    ——“如隊??！救?。?！”

    “救救我哥?。。。?！”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將秦宜剩下的問話踩回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