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風打火機吐出來的苗子藍紫交加，與煙尾相觸的一剎那發出細弱的“滋啦”聲，焰心又被一股邪風吹得躥高了一厘米，險些燎到劉海，寧子安也不在意。

    腳底正對著的便是車水馬龍的萬丈深淵，他坐在70層大樓頂部的圍墻墩上，摸出手機點開微信，與某人的聊天界面直接蹦了出來，最后一條是一個悲傷蛙循環下跪磕頭的表情，慘兮兮的，一邊道歉，碩大的魚泡眼里還不停留下面條淚。

    根本想象不出來每天都拽不拉幾的孟羽會發來這種東西。

    再往上滑，就是一些有的沒的照片。

    比如一些最近組建的槍支，新收來的倍鏡，長槍短炮擺了一桌子，看起來十分得意。（寧子安：你這樣被微信委員檢測到是要查水表的。）

    再比如是那款種樹摘菜游戲的截圖，這個游戲純屬是燒錢燒時間，但與其他手游不同的是，抽出來的卡片人物在小鎮上種出來的東西都會在現實中兌現，一百棵假樹換一棵真的，栽到水土流失的貧困山區。（寧子安：你直接捐款不就好了嗎？……捐了嗎？）

    再再比如，下一張照片是在心理治療中心的兒童親子沙盤區，用樂高堆了一座圣托里尼王國，還搞了兩個小人，在陽臺上曬太陽。入鏡的小孩都一臉崇拜地看著鏡頭，覺得眼前這位大哥哥跟他們真不是一個級別的，大人就是厲害。（寧子安：你搶人家玩具人家沒哭嗎？？）

    中間還穿插著幾張腦部的自發性生物電位加以放大而獲得的圖形，確診為“系統性精神偏執癥”，有幻想躁郁成分，初步治療中，目前未見到效果。（寧子安：不予置評。）

    就是全程沒發來一個文字，跟不會打字交流似的。

    寧子安就這么上上下下來回撥動，怎么看也看不夠，心里有些甜蜜，想著這人這么配合治療，性格也溫順了許多，不行就原諒他吧。唉。

    如果真的在一起之后，可以嘗試對他好一丟丟。

    可惜這次孟羽沒來，就算昨天開會的時候BOSS一個勁兒的cue他，叫他給寧子安幫忙，但被寧子安拒絕了，多大點事兒還需要第四個人？稱“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這么對不住你，那就賞你個吻吧！這么想著，他從領子里抽出用“法拉的心臟”串成的吊墜，輕輕親了一下。

    這玩意本來是孟羽趁著他喝醉套在他無名指上的，寧子安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戴，就掛在了脖子上，誰都沒發現。

    他就這么邊吸煙邊看手機，想念著未來的男朋友。

    熊仔鎖控樓內攝像頭的技術沒有蔣煜熟練，頗費了些功夫。

    輪軸轉動，鋼索放到66樓的落地窗前。寧子安在空中搖擺了一會逐漸基于穩定，用防滑鞋底卡在玻璃上固牢身子。管你這玻璃是防彈的還是金剛石的，直接拿出高壓水槍開鉆，五分鐘之后，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橢圓形的區域，他抱著切割下來的玻璃片躍進室內站好，用耳機呼叫上面的尤娜。

    把大波御姐抱進來之后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M公司CEO辦公室的占地面積極廣，視野遼闊，壟斷了63到66層，做出了一個類似于躍層的空間格局，這期間圓形建筑的中心是鏤空的，自CEO辦公室里側的窗子往外望的話，就可以看到下面63樓的基部大廳，需要再次乘坐一個小型電梯才能到達此處。

    寧子安打開筆記本跟CEO隨便一個電腦相連，開機，試圖探索M公司內部秘密局域網。

    而屋子盡頭，尤娜只是稍微研究了一下，就打開了墻壁上沉重的金屬門，跟里面的保險柜較起了勁兒。

    兩個人各干各的，氣氛安好和諧，不需要多說一句話。

    暗處，筆記本在寧子安的臉龐下投下一層朦光，他眼睛明亮，連睫毛都沾上了閃閃的光分子。如果不是開鎖需要安靜，他都想哼個小曲兒放松一下身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上“download”的進度條顯示完成之后躍出一個文件夾，無所謂地點開以后，眼前的畫面令他令他愣了一下。

    【Super　Mario??！】

    這是什么？

    寧子安憂郁了幾秒，隨即選擇“1　PLAYER　GAME”，果然，一個身穿紅色背帶褲的飛胡小老頭閃亮登場，cao控鍵盤的右方向使其移動，按“上”小人就會“咣咣咣”跳起來頂磚得金幣，怎么看都是一個簡單而普通的超級瑪麗。

    他躲過了一個烏龜，還得到了一個蘑菇。一邊過爬下水道還一邊迷糊著，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難道說只有通關了才能獲得公司的重要機密嗎？

    鍵盤啪啪啪地響著，越玩越上頭。

    尤娜的聲音從金屬門的里面傳來：“寧子安你干嘛呢？能不能小點聲？吵死姐了！”

    寧子安悻悻地回答：“等一下娜娜，我快要夠著小旗了……”

    然而過了一關，還有一關。

    他一路過關斬將，上刀山下火海、死了活活了死，變大又變小，終于從小恐龍手中救出了公主，可算松了一口氣，就見畫面“bolingboling”地變換著，轉眼就閃成了一個“嗶嗶嗶”的紅色倒計時：15:00；14:59……

    “娜娜……娜娜？！”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也說不出來這里給出的15分鐘是什么意思……難道是……

    “咔”地一聲，保險庫被撬開，在偌大的辦公室里蕩出回響。

    尤娜沒有說話，整個人都傻掉了。

    寧子安放下手里的設備疾步沖了過去，剛一進入密室，保險柜中刺目的電子數字倒計時就赫然映入眼簾，三個炸彈虎視眈眈地矗立著，蓄勢待發，還哪有什么重大項目的紙質稿件？！

    “嘀——嘀——嘀——”

    倒計時的聲音中似乎還夾雜著巨大的轟鳴，嗡動震顫起兩人的耳膜。

    寧子安二話不說就托住尤娜的肩膀把人拎了起來，一起往外跑。

    然而鐵門外面的景象卻再一次讓他們滿臉錯愕——辦公室落地窗一側的天花板上居然自動降下了一道類似于鐵墻的閘門，以每秒鐘二十公分左右的速度急壓而落，不一會就把寧子安鉆出的那道圓形出口給蓋過了一半。

    寧子安懵逼了，正要先牟足力氣把尤娜推出去，就聽身旁“啊”地一聲尖叫，緊接著錯落有致的子彈接連飛來，他反應很快，抱著尤娜卷進了辦公桌下，卻又被腰間纏著的繩索給絆住，生生摔了一跤。

    解開鋼索之后再查看尤娜的傷勢，只見御姐豐滿的大腿根上全被血暈濕了，她抽抽著喘了口氣，也沒叫疼。

    遇見這種場面，再加上事先布好的爆破裝置，寧子安懷里的P1911小手槍真是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這是什么情況？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們的行動暴露了……所以是誰報的警？不知道對方知不知道炸彈的事，可既然安裝了炸彈，為什么還跟來了這么多武警？拆彈專家不需要這么多個……以屋子里三捆炸藥的爆破力，這棟大樓至少得折掉一小節。

    只有一個可能，是“BLACK”，他們早就先一步盜走了東西，又策劃了這場恐怖襲擊，所以警察跟樓里的人也根本不曉得。

    武警已經發現了目標，從63樓的角落中緩緩顯露，逐漸包圍了66樓懸空辦公室。

    樓下廣播里喊道：“放下武器，出來談合！”

    cao！

    寧子安不禁咒罵，還有十三分鐘了，他難道要跟一群智障警察死在一起嗎？！

    閘門已經快要吞噬掉玻璃外的最后一絲月光，他知道今天已經活不成了，也并不想跟這幾十人一起被炸成一鍋血花！

    千鈞一刻之際，耳邊響起是玻璃炸裂的聲音。

    有那么一剎那，寧子安還以為是炸藥提前爆破了。

    可顯然不是。

    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臉頰，時間暫停了一般，連甩出的血珠都瞧得一清二楚——寧子安回頭，就見一個黑布隆冬的龐然大物從天而降，把地板都砸出了凹陷，那關到一半的閘門被狠狠卡了一下，轉瞬便繼續下降，將室內全部封鎖。

    寧子安滿臉震驚，嘴里不自覺地連連“臥槽”，迎著警方手電筒的燈光看清了眼前的小怪獸——那是一輛杜卡迪大魔鬼，摩托車的車輪還在嗡鳴滾動，帶起一陣烏煙瘴氣。

    黑影在地上滾了幾圈，淡淡念叨了一句“中了”便從地上爬起，cao起挎在胸前的AKM步槍掃了幾槍，打碎內部的玻璃窗后自戰術腰帶上摘下一只煙霧彈，隨手朝63樓的大廳里丟了出去。

    一剎那，63樓大廳中白煙彌漫，廣播警告道：“放下武器！你已經被包圍了！”

    寧子安震驚得下巴都掉了：大哥你這出場方式也太狂rou酷霸炫了吧？雖然隔壁大樓離得不遠可也不能這么……這么孤注一擲??！

    這是多么豪邁的百米凌空飛躍！明明不符合常識！速度與激情叫你拍算了！

    孟羽戴著黑色棒球帽跟同色口罩，把他倆從辦公桌上拉了出來，抬手往天花板上射了幾槍，后坐力兇悍的AKM拿在他手里卻極穩，沒兩下通風管的蓋口就被他打成了篩子，掉落在地上。

    寧子安被散落下來的灰塵迷到了眼睛，咳嗽兩聲問道：“你怎么……”

    將辦公桌搬到通風口下，孟羽站上去向尤娜伸出手：“對面有電梯?！?/br>
    誰不知道那邊有電梯?。?！可寧子安也來不及考慮“騎著摩托讓不讓上電梯”的問題了，趕緊幫著尤娜踩住孟羽的肩膀令她鉆進了通風管道。

    孟羽道：“你也上去?！?/br>
    寧子安不干：“你先上去！”

    CEO辦公室另一側的小型電梯開關已經亮了，有武警正要趕來。

    電梯門已經開了，孟羽臂下用力，槍支上膛，對著電梯門的方向就是一陣小范圍掃射，幾個警察被打爆了心臟堆在電梯門處，門無法閉合。

    辦公室的緊急逃生入口已經開啟了權限，幾個警察順著小小的旋轉樓梯提槍而上，寧子安看得干著急，再不走誰也別想走：“我先去送娜娜，馬上就回來找你！”

    孟羽幾乎是把他給塞進通風管道的，從桌子跳到地上手里的AKM又怒吼著爆出一連串子彈，一撥警察連人都沒看清就被爆了頭。

    人越來越多，槍林彈雨之中寧子安藏在通風口看到最后的畫面是孟羽被擊中了肩膀，躍到室內的承重柱之后上了個空膛，發現擴容彈夾已經用光，便從背后拿出一把MP5K小沖鋒，每一次用力勾動扳機肩膀上就會又涌出一道血液，整條袖子都濕透了！

    他這一身裝備加起來至少十公斤，看著都累人。

    寧子安顫抖著咽了口唾沫，叫了句：“孟羽……后面……！小心……！”

    擊飛了一個警察，反手扣住后方的偷襲者，翻身勒住敵人的脖子后以槍頭抵住那人后腦爆了一槍以后，鮮血濺了孟羽一臉，看起來殘忍又駭人。他抬頭瞪著寧子安，眼里鋪滿了蜘蛛網一樣的血絲，語氣如冰：“你能不能別再廢話了？”

    眼瞅著人終于從通風管道里爬走，孟羽不禁嘴角上揚，簡直快要笑出聲來。

    嗯，怎么說呢。大批量殺人的感覺真的很……爽。

    寧子安都不敢去看時間，把尤娜的手骨都快捏碎掉，帶著人尋到了之前那處隱藏樓梯間，在這里，連接主要區域的大門已經被鎖死，而且并不通往天臺，可朝下走的話，估計一樓已經被警察團團堵截。

    他不怕死，對“死亡”這種事也早就已經麻木，可對方換做是孟羽的話……

    一想到這，他全身從頭到腳就一陣陣地發冷，印了一后背的汗，呼吸與心跳的頻率越發急促，好像隨時都會猝死過去。

    不會有事的，他們遇見過那么多的危險，刀山火海荊棘橫生，現在都活的好好的。所以不會有事的。

    寧子安幾乎是在催眠自己，強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然四肢都沒法動彈了。

    以沖刺一樣的速度下到了一半，后面的路程對尤娜簡直是連抱帶拖，見有人之下而上以為是警察，剛要開槍，就聽見了黎野的聲音：“寧子安？”

    他武裝成了大樓保安接應了兩人。在黑夜中又解決了幾個堵在一樓的警察之后終于從后門逃了出來，車子已經等在了巷邊，把尤娜送上車之后寧子安剛要折返，就感覺到，地面在震動。

    一層層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在耳邊吵個不停。

    巨響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離著頭頂有十萬八千里高，卻擊碎了他的胸腔。

    他猛地抬頭，漫天焰火中，從樓梯側方翻出一朵橙色的蘑菇云，在他瞳孔里炸開，甩出無數道條狀火星，宛若一捧捧的煙花。

    有那么一瞬間，他好像失聰了，竟什么都聽不見，只剩下尖銳的耳鳴。

    寧子安膝蓋一軟，生生跪到了地上。

    黎野突然喚了句：“是孟羽??！”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寧子安抓著黎野的腿再次揚起脖子，只見高處的火光之中躥出一個小小的黑點，接著沖擊波飛躍出一道迅猛的弧線，向著斜側方直直吊墜，一頭扎進了隔壁酒店大廈40幾層高的空中泳池里！

    寧子安連滾帶爬就朝那棟大樓奔去，黎野緊隨其后，離老遠就發現那里也已經被警方包圍，被警車圍了個水泄不通。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兩人急的來回踱步，尋找著機會潛入進去。

    警戒線已經被拉起，里面的小警察不停地用喇叭重復“無關人等不得入內?！?/br>
    停在M公司樓下的救護車被分出來一輛，救護人員井然有秩，陸續被放入大廈內部。

    吃瓜群眾越聚越多，酒店里的服務生跟旅客也跟出來湊熱鬧。

    寧子安被耳邊蒼蠅一樣的閑言碎語搞得惴惴不安，暴躁起來控制不住就要往里闖，差點跟維持秩序的年輕警察起了沖突。

    他帶著哭腔先罵后哀求：“老子就要進去！…………讓我進去吧……我有急事兒……真的……！求你了好不？”

    邊說還邊往人家懷里塞鈔票，就差下跪了。

    黎野把他攔住，拉回人群，不停地叫他要冷靜一點。

    寧子安氣得直接給了對方一拳，爭執不下時酒店門口徒然sao動起來，一伙人提著擔架急匆匆地向救護車小跑而過，最近的時候離著他們不過五六米遠。

    酒店大堂里映出的金色明亮而刺眼，略過幾個人頭，寧子安總算看到了孟羽毫無生氣的臉龐。

    那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上了武裝警服，半張臉接近慘白，另半張臉被濕透的黑發里不斷滲出鮮血染得通紅一片，強烈的對比使人觸目驚心；他身上的防彈夾克已經被玻璃碴扎爛了，滿是彈片槍孔，顛簸之中一只手跌在了酒店門口的臺階上，那手套似乎也已被源源不斷的血水所浸濕，啪嗒啪嗒，在地上斷斷續續滴出了一串小小的梅花，轉瞬就被后面趕來的護士碾在腳下。

    “孟——”

    黎野從背后死死箍住寧子安的嘴，阻止了他喚出聲音。

    他睜到極限的雙眼酸澀不已，酸到發疼發脹，酸到模糊，酸到什么也看不清了，酸到眼淚發燙，灼傷了黎野的手掌。

    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跟誰把紅酒打翻了似的。

    肯定不是孟羽那混蛋自己的血，寧子安騙自己。

    你不能離開我的啊……喂！

    他掙脫開，在救護車后面追了幾步，又被黎野管兒子似的狠狠拉住。

    “你他媽放開我！……不去醫院還傻杵在這兒做什么？！”

    黎野低頭撥通了一個電話，說道：“你不要管，我找人跟著?！?/br>
    不一會，一輛偽裝成宅急便的面包車停在了酒店后門，一開后車門，槍彈火藥的味道迎面撲來，寧子安馬上就懂了那是什么意思。

    黎野沒叫他上車，盯著他的眼睛說了一句話：“他不想你去?！?/br>
    寧子安跟在后面跑了好久好久，氣喘如牛，才猛然想到要打車，可這個時間出租車少得可憐，打車軟件也沒叫到。他掃了一輛共享單車，好不容易騎到了醫院，卻發現連隨后趕來的警察也撲了個空，正在盤問目擊者，做筆錄。

    救護車上下來的幾個醫生護士都一臉茫然，表示什么都不記得，連那名無名特警的臉也忘了個一干二凈。

    ——人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就被黎野那孫子給劫走了。

    重重踹了一腳路燈，寧子安坐到枯竭的噴泉邊，抓著頭發痛苦得無法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