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伴是太易散的關系,只有仆人才能陪少爺一輩子。
西園,是初代家主用來請神祭祀的地方。高墻劈向天空,草木以蠻橫的狀態生長,黑色的房屋嵌在正中,院里常有鳥類與幼獸光臨。欣賞起來頗具幽謐之美。 但第五代家主對神鬼妖魔向來嗤之以鼻,于是此處便荒棄下來。西園也從頗具幽謐之美,變成角落里披著灰紗的盒子,最后由甘春入住。 甘春住進這里后不敢點燈,怕燒壞屋里的物件,雖然它們有一些生銹,有一些發霉,但都是母親翻看的圖畫書上才有的東西。 不敢點燈卻又怕黑,于是每天剛吃過晚飯,他就爬上床準備入睡。 當周渡躲過仆人,提著燈籠跑來西園探險時,甘春被他這里鉆那里尋的動靜弄醒了。起初還以為是院中的生靈,便沒有在意地繼續睡。不想這生靈越靠越近,還頂開門進了房。 他屏住呼吸,猛地掀開被子,卻見門口站著一個長相略兇的男孩,即使沒做什么表情,也給人一種要發火的感覺,像一只即將戰斗的大公雞。 甘春緊張地坐起身,心里有些害怕。 周渡見到他,眼中一亮,興奮地沖他走來:“聽他們說這處有神,難不成是你” “我不是”甘春急喊出聲,以此來抵消被他靠近的恐懼感。 周渡頓住腳,對這次的探險徹底失望。辛苦尋覓這么久,好不容易見到一個活物,也是撲空。 “那你是誰,為什么住在這里?” “我叫甘春,是周老爺讓我住在這里的”甘春如實答著,猶豫了一下也回問他:“你是誰?” “我叫周渡,是這府里的少爺”這是父親新找的仆人嗎?周渡打量著他,可是也太瘦了,身上的骨頭快要戳出皮rou似的,要是讓他干活的話,得先喂胖才行。再往臉上看,眉毛稀疏,鼻頭翹著,嘴唇有點發白。真像一只病鹿,他這么想著。 原來他就是周渡。甘春進府前曾被舅舅交代過:“你母親他們突發惡疾,怕傳染給你,所以讓我送你來周府暫住。你千萬要記住,在這里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你和周老爺的關系。尤其是周渡,他是周老爺的另一個兒子,比你小半歲” “為什么呀”甘春能做到不認周老爺,雖然知道他是自己的父親,但是這么多年只見過幾面而已,且每次來都讓母親很不安??墒侵芏刹煌?,自己每天被五個哥哥照顧,也想做一次哥哥:“我想要弟弟” “你喜歡弟弟嗎?” “喜歡” “那要按照弟弟喜歡的方式去對待他才行” “弟弟喜歡什么方式呢?” “弟弟是少爺,少爺喜歡仆人。所以如果他把你當做仆人,是喜歡你的意思,想要你陪著他” “好呀,我要做弟弟的仆人” “說錯了,是要周渡的仆人” “嗯,我要做周渡的仆人” 舅舅見甘春被哄住,終于放下心來。周仕能為了臉面置親生兒子六年不顧,是不能指望他在這府里護住甘春的。 即使甘春對周仕沒什么情分,被問起也只會說自己是林妙麟的孩子,但是府里的那些人精肯定能猜到他的身份。 盡管有老夫人在,不必擔心,可她總會有離世的那一天。那時,甘春失去依仗,自己又不在身邊。想來想去,唯有作為下一任家主的周渡是個突破口。 甘春開心地對周渡叫了聲:“少爺好” 周渡點頭應下后,掃了一眼桌子,沒看見蠟燭:“天都黑了,你怎么也不點燈,是沒分蠟燭嗎?” “我不敢點,怕燒壞屋里的東西” “東西燒壞可以再弄啊,但是磕著碰著會很疼” 甘春對這份關心感到羞澀:“沒事,可以多注意一些” 他現在已經完全不害怕周渡了,所以試著主動搭話:“這里有神嗎?” 周渡經他提醒又想起這回事:“仆人們說這里有,可我沒找到。你住在這里可曾見過什么嗎?” “沒有,只有一些生靈們會來” “我在書上看過,生靈活得久了會變成精。精應該和神差不多吧” “還有人死后的靈魂”甘春往上添磚加瓦。 “精、神、魂,凈是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周渡問他:“你說老天爺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既然需要生靈成精,為什么一開始不讓它們以精存在。既然生命還能以靈魂再續,為什么要用死亡嚇唬人,惹得大家哭泣,沒成想死去的人還活著呢!” 甘春附和著:“對,既然院子里的草總是會再長出來,為什么要費勁除掉” 周渡聽見這話,瞬間拔高聲調:“怪不得西園的草這么旺,原來你從來沒有除過!”說完還掀開衣服給他看膝蓋上的破皮:“這草埋我的燈光,還礙事。神沒找到,倒摔出不少傷” 甘春趕緊下床用溫水浸濕手帕,蹲在地上給他擦著:“現在還疼嗎?” “我不怕疼”周渡平時野得很,受過的傷多了去,也比這個狠。 那就是疼了。甘春打算明天要早點起來除草。 “少爺,少爺你在這里嗎?”這時外面傳來仆人們的叫聲,遠遠的,聽起來還沒進園。 “他們在找我,我得走啦” 周渡起身向甘春告別,走到半路又折回來把燈籠塞給他:“這個給你” 甘春握著燈籠很是不舍,趁他快走出門時才急忙問出口:“少爺,你還會再來嗎?” 周渡站定邁出去的腳,回頭笑著說:“來” 待周渡走后,他把燈籠放好,爬上床醞釀睡意。 夜晚有風,吹的燭火閃爍,整個房間都跟著晃。 甘春一會想周渡說老天爺的那段話,認為他真有想法。一會想周渡小上半歲,卻生的更高更有力,自己以后得加大飯量。一會想周渡和周老爺長得一點也不像,他像戰斗的大公雞,周老爺像剛出爐的燒餅,誰見了都會感到親切溫暖。最后想到周渡回頭一笑,并應允會來時,終于安心睡去。 周渡回去后直接找到父親:“我想要西園的甘春” 周仕知道他去西園的事,但不確定他們都聊了些什么,于是試探地問:“要他做什么” “自然是做我的貼身仆人”府里的仆人年紀大又無趣,周渡和他們在一起整天悶得很。 仆人,甘春是這么說的嗎。周仕對他表示贊許的同時又生出惻隱之心:“他不是仆人,沒法給你” 沒法讓甘春屬于自己,周渡有些急:“那他是什么” 周仕在心里盤算這件事該怎么處理,周渡性子野,想做的事想要的東西是非要弄到手的。如果自己拒絕,說不定要跑去老夫人那里鬧。老夫人疼他,肯定會說漏嘴。但現在還不是讓周渡知道甘春身份的時候,等到他們都長大明事理后再相認才行。 那么現在…他仔細斟酌著,甘春進府后乖得很,面對周渡也只說自己是仆人,應該不會惹出事來。不如借機讓他們相處,培養出感情,未來再怎樣都不會鬧到自相殘殺的地步。 想罷,他對周渡說:“甘春是我給你找的玩伴,你們以后可以做陪” 周渡聽到這話才降下火來,管他是仆人還是玩伴,能在一起便好。 從這以后,周渡便常往西園去。白天教給甘春認字,然后讓他念書給自己聽。爬上院中最高的樹,假裝要摔下來,逗得他在下面擔驚受怕。到了晚上會點上許多蠟燭:“別怕,我替你點” 這時甘春總要跟在后面挨個檢查燭臺是否牢固。 “沒事,萬一燒起來我會把你背出去的” “我不用少爺背” “不要再叫我少爺了,不是和你說過我們是玩伴嗎?”周渡提醒他。 甘春以沉默反抗著。 “是我的錯,之前問也沒問就把你當仆人” “您可以把我當成仆人啊” “你不想當我的玩伴嗎?” “當仆人也可以陪您玩呀,還可以照顧您”甘春用朗誦書籍時的腔調一字一句的表達著內心訴求。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周渡徹底拿他沒辦法了。 甘春原本是討厭周府的。母親生病時,他想回去看望,舅舅說:如果你執意回家,母親會一直生病。 可是自己聽話的沒有回家,母親還是去世了。 屠夫帶著哥哥們另娶的時候,他想回去問問他們忘記母親了嗎。舅舅說:你的父親只有一個,那就是周老爺。你的家只有一個,那就是周府。 可是自從住進西園,周老爺一次都沒來看過自己。 家人散盡,寵愛全無,甘春能抓住的只有身為自己弟弟的周渡。所以他愿意因周渡把周府當成第二個家。玩伴是太易散的關系,只有仆人才能陪少爺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