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歸來之人
雨還在下,全然沒有停下的跡象,埃文卻熟視無睹,眼睛緊盯著意外訪客,驚訝到大腦都停止了思考,一種強烈的流淚沖動完全支配了他。 “你、你怎么會……等等,真的是你嗎?亞當?” 亞當微微一笑,他張開臂彎,用懷抱驅散了埃文的疑慮:“是我,我回來了?!?/br> 仿生人身體微涼的觸感讓埃文打了個寒噤,他感覺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揚,渾身都在顫抖,一股熱流襲上眼眶:“可是……怎么會……這……” 這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眨眨眼,一滴飽含不知多少思念的熱淚劃過臉頰,溫暖了兩人相擁的胸膛。 亞當安慰似的拍拍埃文的后背,欠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可以等我進門再聊嗎?雨實在太大了?!?/br> 埃文楞了一下,他如夢初醒般側身讓開路,用驚愕的視線緊盯著亞當。雖然剛剛擁抱過,但他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回來的?我的意思是……你怎么離開那里的?” “乘車回來的,艾伯特·卡納爾專門派人送我?!?/br>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竟然肯放你走?” 亞當站在玄關,慢條斯理地擦掉衣服上和皮膚上的水滴:“最開始他們確實不愿意讓我離開,但我似乎已經沒什么研究價值了,艾伯特·卡納爾我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所以就允許我走了?!?/br> 埃文驚得差點掉了下巴:“允許你走了?你的意思是說,就這么簡簡單單允許你走了?” “是的,臨走前我還和大家打了招呼。埃文,怎么家里變樣了?以前的家具呢?” “哦……家具我……我覺得有點舊,準備換點新的……” “這樣啊,我還挺喜歡那套家具的。尤其沙發,雖然舊了些,但是質量很好,舒適度也不錯,扔了實在可惜?!?/br> “你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搬出來!我沒有扔,都在儲藏間!” “不必了?!眮啴斶呎f邊踱步到客廳的新沙發旁,伸手撫摸著靠背,“嗯,質地柔軟,而且顏色很鮮艷能改善氛圍,你選得很好。餐桌也換了啊,這個尺寸有點小,不過對于獨居的你來說倒是也足夠?!?/br> 埃文小心翼翼地跟在亞當身邊,生怕稍重的腳步會驚擾到這場美夢:“那、那張大桌子我也還留著呢,可以等會找出來……對了,你這次會在這兒留很久嗎?” 亞當仿佛沒聽見一樣,他徑自走到桌邊,端詳著埃文吃到一半的速凍煎餃:“微波爐食品啊……這些東西吃多了容易營養不良,之后的飲食就交給我吧?!?/br> “唔,好……那個,你……” 話還未說完,亞當已經自顧自走到了房間其他位置。 亞當的反常讓埃文清醒過來,強烈的違和感迎面襲來。避重就輕,轉移話題,視線閃避,有意無意地拉開間距……亞當對埃文一向誠實坦然,絕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又躲避又是敷衍,還故意裝聾作啞。埃文深吸了口氣,快走幾步逼近到亞當身邊站住,而后仰起頭,堅定地盯住他的電子眼。 “亞當,好好看著我,回答我的問題!” “……” “你這次會在這兒留很久嗎?” 沉默半晌后,亞當妥協了,他眨眨眼,無機質的眼底忽明忽暗:“我也不清楚?!?/br> “什么意思,你也不清楚?” 亞當低著頭,手掌壓在左胸膛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懼的東西般瑟縮了一下:“離開前我看到艾伯特·卡納爾朝我無言地笑了笑,我雖然不明白他笑容的含義,但直覺告訴我里面必定有詐。我已經不想再回去了,他們不會傷害我,但他們會撬開我的胸膛,強制調出我藏在硬盤里的記錄仔細查看,尤其是和你有關的內容。我……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我不希望他們繼續看下去了?!?/br> “既然如此,你應該立刻離開這里!離開這座城市!”埃文說,“你身邊應該沒人跟蹤吧?” 亞當搖頭:“如果我的探查系統沒有失靈,那就是沒有?!?/br> “很好,快走吧?!卑N恼f完,從口袋里翻出來幾張大額鈔票。自從上次失敗的逃亡后,他便準備了不少現金隨身攜帶,冥冥之中仿佛是在期待什么,又似乎毫無期待。 他把錢塞到亞當手中,順勢握住了他的手不愿松開:“喏,這些錢你拿著,雖然不多,但足夠你輾轉到其他地方?,F在你是自由之身,沒有雇主沒有監護人,可以去任何地方!” 亞當搖搖頭:“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錢,我也沒準備走?!?/br> 埃文急了,他恨不得直接把人拽出去,再來一場浩大的私奔:“都這會了,別這么死心眼??!快點,趁著天黑趕緊走,我前段時間聽說舊城的火車站那里有黑出租,他們絕不會詢問你的身份!” “不?!眮啴斍八从械貓远?,他重重甩開埃文的手,又立刻如同猛獸般向前撲,把滿臉悲傷卻又強裝堅強的埃文緊緊擁入懷中。 “我這次回來是為了見你,只為了見你?!眮啴敎厝岬穆曇粼诙呿懫?,那么近,近到直抵靈魂,“哪怕未來會再被帶回去,我也已是心滿意足?!?/br> 埃文貼在心上人懷里,理智告訴他應該推開,保持冷靜和中立,但情感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很抱歉,上次欺騙了你。我依舊無法理解許多人類的情感,我們甚至不能一起變老死去,但我可以向你發誓,在接下來所有可以支配的時間中,我都不會再離開你。就算我被帶走,我的心也會與你同在?!?/br> 幸福從天而降,充滿驚喜,又過于脆弱,埃文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拒絕還是接受。他干巴巴地呷嘴,半認真半試探地問:“這算是告白嗎?” 埃文本以為亞當會否決,誰知他竟輕輕點頭,肯定了他玩笑般的猜測:“如果是從人類的角度看,確實是告白。不過從我的角度看,更接近于一個承諾。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可否再讓我在你家叨擾一段時間?” 事已至此,埃文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更何況他一直在期待這一刻,只是現實無常,連他自己都忘記了而已。 “如、如果你想留下,等下得幫我個忙……” “你說?!?/br> “之前的雙人床被我扔到了儲物間,能不能和我一起搬出來?” “好,我很樂意?!?/br> 那一晚,狂風肆虐,雷雨交加,天氣冷得徹骨。然而埃文絲毫感覺不到寒冷,仿佛人世間所有的愛意和柔情都在他家的屋檐下停留避雨,這間狹小黑暗的房間,前所未有地溫暖。 亞當搬進來的過程比埃文想象中還要順利,他早已做好了被各種人sao擾的心理準備,結果半個人影都沒碰到,害他白白緊張了一整周,就連躺在亞當懷里都難以安心。反倒是當事人亞當看上去更輕松,他背對著緊張兮兮的埃文在廚房煎了個完美的半熟蛋,端著香氣四溢的餐盤走過來,還附帶一片烤吐司。 “相信我,不會有人來,至少最近一段時間不會?!?/br> 埃文早就餓了,食物填滿了他的腮幫子,看上去就像一只貪吃的嚙齒類動物:“為什么?” “簡單來說,我已經沒什么秘密了,他們沒必要繼續在我身上做無用功。茶還是咖啡?” “都不要,我已經吃很飽了!”埃文拍打著自己圓滾的肚皮,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別人專門為自己準備的餐食,幸福地瞇起眼,“好吧,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不多想啦!” “如果你沒有其他安排,要不要來小院看看我給杰克新建成的籬笆和自動澆水工具?” “杰克?杰克是誰?” “是那顆我們一起種下的樹苗?!?/br> 埃文噗嗤一聲,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嗓子:“你給它起名字了?給一顆小樹苗?” “既然仿生人都能有名字,為什么植物不可以?植物和人類一樣擁有生命,所以我認為,它們擁有專屬的名字也是應該的?!眮啴斄x義正詞嚴,就算已經被官方認定為擁有與人類同等的個人意識,他仍然會時不常做一些埃文不能理解的事,并且態度十分理所應當,讓人無法反駁。 “行吧,但為什么是杰克這么爛大街的名字,好歹起個更好的啊……”埃文小聲抱怨,不情不愿地跟亞當往后院走。 說實話,最近的生活沒什么可抱怨的。亞當回來了,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嗎?埃文本來很滿足,每天都像活在夢里,誰知那個不開竅的仿生人,都口口聲聲承諾不離不棄了,怎么還天天泡在小院里跟植物打交道??!剛回來不過一周,他就已經翻新了院子圍墻,修剪雜草,在角落開闊出一塊花壇一塊菜地,簡直就跟退休的老大爺一樣當起了農民! 更過分的是,他對那棵小樹苗關愛有加,已經到了埃文不能接受的程度!施肥澆水就算了,不僅單獨給它做了一圈籬笆,還利用亂七八糟的工學原理自制了排水系統和澆水系統,服務周到得不亞于五星級酒店! 可惡,可惡,難得回來,還激情告白,不應該多關心下我嗎!天天張嘴閉嘴都是樹苗樹苗樹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出現了第三者呢! 埃文越想越氣,越氣越想,甚至已經忘了自己的吃醋對象是一棵啥都不懂的小樹苗。而站在樹旁的亞當什么都沒察覺到,此刻正聲色并茂地和埃文講解自動澆水工具的運作原理。 “你好,有人在嗎?” 呼喚聲從前院方向傳來,很陌生,但又沒有惡意,和之前看熱鬧的熱心群眾不同。埃文心里哆嗦了一下,不過還是朝聲音的方向稍探出頭,朝面前的兩位陌生人怯生生地眨眼:“你們找誰?” 陌生人中的女方先開口:“你好,我們昨天剛搬到附近,想來打聲招呼?!?/br> 男方指了指與埃文家相隔一條馬路的小房子,追加了幾句:“就在馬路對面,離你很近,以后還請多多關照?!?/br> 朝男人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埃文眉心一蹙:“誒?那棟房子不是安德森先生的嗎……” “安德森先生是我們的房東,他好像老家出了點事,要離開幾年?!?/br> “真的嗎?我一直以為他老家就是這里……” 似乎是情侶的年輕男女朝埃文為難地笑笑:“放心,我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br> 看到兩人的表情變化,埃文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多疑讓新鄰居不舒服,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我明白我明白,只是這里地段比較偏僻,很少有新住戶,我才……” “沒關系,這世道,謹慎點比較好??偠灾?,以后就是鄰居了,希望我們可以好好相處?!?/br> 簡單握過手,兩位情侶離開了埃文的院子,穿過馬路走到原本屬于安德森先生的房屋前。直到亞當從后院走過來,埃文都沒有移動,緊盯著街對面那棟普通的房子,不解地蹙起眉。 “埃文,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什么……”埃文回答道,視線快速掃過整條街區,看到三三兩兩停在路旁的搬家車和許許多多年輕陌生的臉龐,心頭的疑惑更加濃密了幾分。 “好奇怪……怎么這么多人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