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上九點,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房間里的寧靜,被窩里的人動了動,掙扎著探出一只胳膊,也沒看是誰打來的電話,直接就按了接聽。 “喂?”缺眠使黎佑的聲音沙啞干澀,他昨天才回國,時差還沒倒過來,約莫到了凌晨五點才有了些困意。 “你好黎佑先生,我是董事長的助理向文華?!彪娫捓锏娜寺曇舯淇贪?。 黎佑閉著眼睛翻了個身,仰躺在床上,“嗯,什么事?” “董事長知道您已經回國了,讓您現在就去見他?!?/br> 昨天才到,今天就迫不及待的要見人,黎佑在心里哼笑一聲,在他的記憶里,黎斌向來沉得住氣,也不是一個心急的人,難道半只腳踏進墳墓所以連脾性都改了? “知道了?!?/br> 黎佑放下手機,混沌的大腦運轉起來,他緩緩睜開眼睛,眼下泛著淡淡的烏青。想到要去面對自己的人渣父親,黎佑不免覺得有些煩悶,但一想到回國的目的…… 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在床邊的空地上做起了俯臥撐,這是他的習慣,通過運動來喚醒自己的身體和大腦,黎佑赤.裸的上半身肌rou飽滿緊實,線條流暢,這是長期保持運動的人才會有的身材。在大多數人的認知里,畫家多半是頹廢陰郁的,他們整天呆在房間里沒日沒夜的搞創作,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慘白,身體也因為黑白顛倒的作息而消瘦病態,過長的頭發或是披散著或是隨意的攏在腦后,衣服上總是覆著五顏六色的干涸的顏料。 但黎佑不是,他的生活方式雖然算不上精致,但不會整天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更不會穿著滿是顏料的臟衣服,他注重鍛煉,規律飲食,也有正常的社交,并且甚少在人前表現出陰郁的一面。 衛喆被幾只狗狗瘋狂的撓門聲吵醒,不過早就習慣了,他打著哈欠走下樓,意外的發現廚房里有人在做飯,他很少做早飯,幾乎都是出門遛狗順便買早飯回來吃。 “起了?”黎佑一手拿著鍋鏟把煎蛋翻了個面,一手往上面撒鹽。 衛喆撓撓肚皮,睡眼惺忪的微瞇著眼,“這么早,我以為你倒時差要睡到下午呢?!?/br> “被電話吵醒的,讓我等下過去見黎斌?!眱蓚€煎蛋被盛出來分別放在兩片吐司上,再蓋上幾片生菜和吐司,“將就吃吧,我只會做三明治?!?/br> 衛喆把兩個盤子端到餐桌上,又從冰箱里拿出牛奶倒進兩個玻璃杯里,他疑惑的問:“今天就要見?” 黎佑點點頭,喝了一口牛奶,“等會兒吃了飯就去?!?/br> “太心急了吧,難道真的快不行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黎佑拿紙巾擦了下嘴角,神情冷漠的像是在討論一個陌生人。 - 黎佑開著車在鬧市區慢慢穿行,兩邊是熟悉的街道,但路邊的店面卻早就不知道換過多少家了,找不到一點當年的痕跡。 車一路穿行,開到了城郊,從這里開始,地勢變高,視野也變得開闊不少,黎斌二十多年前一擲千金,買下了這塊地作為自用,在這里建了別墅,以前還不覺得,現在黎佑不得不佩服,眼光確實獨到,買的很值。 還有五百米到別墅的時候,黎佑把車停了下來,他按下車窗,點了一根煙,溫和微涼的秋風吹散了繚繞的煙霧,也暫時安撫了他煩躁的心緒。 十年前黎佑毅然決然的出柜,受了黎斌狠狠的一耳光,卻依舊把脊背挺的很直,他滿眼冷漠的直視父親,一句話都沒說。 “不要臉的東西,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滾——!”黎斌指著他的鼻子怒吼,像一只暴躁的獅子。 黎佑從家里走的時候什么行李都沒帶,只拿了身份證和護照還有一張銀行卡,黎瑞站在他身后,笑的猖狂,眼里是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哥,走了就不要回來了?!?/br> 他嗤笑一聲,回過頭道:“就算我走了,你媽也不會被接過來住的,你以為他是因為我才不給你媽名分的?”眼見著黎瑞由笑轉怒,黎佑心里沒由來的生出了一絲暢快,“你媽從前就是個夜總會的小姐,偷偷瞞著人把你生下來,以為擠走我媽就能上位當黎夫人?” “你閉嘴!我不準你說我媽!”黎瑞雙眼赤紅的怒視他,拳頭攥的死緊。 有一點黎佑不得不承認,黎瑞長的真的很像黎斌,就連生氣的樣子都有五六分相似,而自己則多半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包括那顆淚痣。 黎佑笑著,眼里卻沒有絲毫笑意,他一字一頓的說:“醒醒吧,那個人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不信你走著瞧吧?!?/br> 說完后,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黎佑把手里的煙頭扔了,關上窗戶,重新踩下油門。 別墅的安保做的很到位,鐵門關的嚴嚴實實的,保安走出來對黎佑敬了個禮,“私人住宅,外人不允許進入?!?/br> 這是一張年輕的面孔,黎佑心想,大概以前的保安大叔退休了吧。 “我叫黎佑,你們老板叫我來的?!?/br> 保安不敢隨意放人進去,只能解釋道:“您稍等,我需要核實一下?!?/br> 黎佑不打算為難人,就坐在車里耐心的等著,一分鐘后,鐵門打開,保安恭敬的把他放了進去。 花園里一切都是老樣子,和他走的時候差不多,卻平白讓人覺得有些許的蕭瑟感。別墅門外已經有兩個人等在那了,黎佑打開車門,走向頭發花白的男人,“趙叔,好久不見了?!?/br> 趙巖是黎家的管事,勤勤懇懇的工作了二十來年,把一頭黑發也熬成了白發,他許是太久沒見到黎佑了,激動的眼眶都有些紅了,聲音微微顫抖著說:“少爺回來了?!?/br> 兩個人擁抱了一下,黎佑拍拍趙巖的肩膀,然后側頭看了眼旁邊一身西裝革履,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不用猜都知道這是誰,“向助理,你好?!?/br> 向文華冷漠又客氣的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董事長在臥室里?!?/br> 進入這扇門,舊時的記憶又席卷來了,母親剛從這里離開,父親第二天就帶著一個少年回家,說是認祖歸宗,不過是不想落人口實罷了。 黎佑在二樓臥室的門前站定,他深呼吸了一下,抬手叩了兩下門,幾秒后聽見黎斌用蒼老的聲音說:“進來?!?/br> 他推門進去,臥室里的窗簾只拉開了一半,光線有些暗,黎斌半躺在床上,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睛正盯著他,黎佑反手關上門,繞過床尾走到床邊,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凝視這個衰老病態的男人。 曾經意氣風發叱咤商界的男人,如今頭發花白,臉頰凹陷,幾乎看不出曾經的樣子,十幾年前他在黎佑心里沉重的像一座大山,如今卻像一縷隨時會飄散的青煙,真是報應。 黎佑垂著眼,冷淡的說:“黎董?!?/br> 他見床上的男人皺了下眉,卻絲毫沒有當年不怒自威的氣勢,黎斌蒼白干燥的嘴唇顫了顫,“沒規矩,我是你爸爸?!?/br> 黎佑笑了一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不是你說沒有我這個兒子嗎?” “我可以沒有你這個兒子,但你必須認我這個爸爸?!?/br> 黎佑卻不接的他的話,“聽說您身體抱恙?” “肝癌?!崩璞罂攘藘陕?,伸著手臂要去拿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杯。 杯子被黎佑拿起來,他聽見那人繼續說道:“已經轉移到骨頭上了?!?/br> 黎斌接過水杯,雙眼無神的看著,“我時間不多了,但是公司還有下一部計劃要做?!?/br> “最近在和一家公司談合作,我需要一個可以聯姻的人,這樣對兩方的未來都好?!?/br> “我覺得你很合適?!崩璞笤捳f的很慢,他喝了口水繼續道:“你都快三十了,該成家了?!?/br> 一直沒說話的黎佑微微傾身靠近黎斌,他冷著臉總結道:“所以你叫我回來,只是為了聯姻?” 黎斌點點頭,“還有遺囑的事?!?/br> 黎佑往后靠在椅背上,用不容商量的語氣說:“我不喜歡女人,聯不了姻?!?/br> 黎斌擰起眉頭,嚴厲道:“你這毛病還沒改過來?” “不和女人結婚,你是得不到一分錢遺產的,但如果你聯姻,公司將來就是你的,我的股份會全部轉給你?!?/br> 說到股份,黎佑突然生出一股怒意,他表情陰冷的說:“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是我媽的?!?/br> “那是她自愿放棄的?!?/br> “自愿?”黎佑猛的站起來,椅子劃出一聲尖利的聲音,“難道不是你說離婚就必須放棄股份嗎?” 黎斌疲憊的看著他,平靜道:“離婚和股份,她選了離婚,這是平等的交易?!?/br> 這就是他的父親,把婚姻比做交易,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犧牲掉身邊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老婆孩子,黎佑突然迷茫起來,不明白為什么他的母親,一個美麗浪漫的英倫女人、一個才華橫溢的藝術家,竟會嫁給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 叩叩叩—— “爸?!蓖饷鎮鱽硪粋€年輕男人的聲音。 門被打開,黎佑撇了一眼,又移回了視線。 “爸?!崩枞鸸Ь吹挠趾傲艘宦?,然后看向黎佑,眼里帶著一絲明顯的恨意,卻依舊作出很高興的樣子,“哥,你也回來了?!?/br> 黎佑不愿意搭理他,只對著黎斌說:“你怎么不讓他聯姻啊,不都是你的兒子嗎?”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黎斌不說話,黎瑞在一旁咬牙切齒卻不敢吭聲,其實不用說他也明白,沒有人會愿意跟私生子聯姻,他這個弟弟沒有資格。 見他們都不說話,黎佑感覺心里舒服了一點,但他不打算在這待著,抬腳就要往外走。 黎斌喊住他,“留下來,我們一家人吃個午飯?!?/br> “不了?!崩栌幼叩嚼枞鹕磉?。 黎瑞轉過身,微微仰著頭看他,假惺惺的說:“是啊哥,留下來吃個午飯?!?/br> 他沒有分給黎瑞眼神,也絲毫不掩飾對這個人的厭惡,用三個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惡心,吃不下?!?/br> 黎佑下樓后在客廳里看到趙巖,他走上前去,“趙叔,問你個事?!?/br> “少爺您說?!壁w巖是個老實人,從來不對他隱瞞。 黎佑也不繞彎子,“醫生說他還能活多久?” “這……”趙巖皺著眉嘆了口氣,“半年左右?!?/br> 從黎家出來之后,黎佑開著車心里還在想,半年應該夠了,希望老東西能撐久一點。 - 中午十二點,洛小天站在教學樓下,手里拎著一個紙袋,他在魚躍而出的學生中找尋錢思揚的身影。陽光襯的他皮膚白的發亮,左耳的耳釘也閃閃發亮,每個人經過他身邊時都會多看兩眼,有的女生甚至會上來搭訕要微信,都被洛小天溫和的拒絕了。 終于在熙攘的人群中看見了熟悉的人,洛小天揮著手,喊到:“思揚哥!” 錢思揚聽見聲音,朝他走過去,“你怎么來了?” 只有一米七的洛小天需要仰視對方,他把手里的紙袋舉起來,笑瞇瞇的說:“昨天說了給你送吃的?!?/br> 錢思揚揉了一把他奶茶色的頭發,笑著說:“謝謝小天?!?/br> 洛小天想說菜還是熱的,但被別的聲音打斷,他發現錢思揚聽見聲音后眼睛都亮了。 聲音來自一個漂亮嬌小的女生,扎著長長的馬尾,很活潑可愛的樣子。 女生先是看了眼錢思揚,然后又看向洛小天,眼睛在他身上繞了一圈,問道:“錢思揚,這你朋友?” “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班上同學,許玲玲?!卞X思揚攬住洛小天的肩膀拍了拍,“這是我弟弟,洛小天?!?/br> 洛小天有些窘迫的笑了一下。 “不對吧,”許玲玲饒有興趣的盯著洛小天,“你們長的一點都不像啊?!?/br> 錢思揚解釋道:“不是親的,但比親兄弟都親!” 洛小天雖然喜歡他,但聽到這番親兄弟的發言也并沒有覺得難過,或許是已經習慣了。 “一起去吃飯吧,”他從洛小天手里拿走紙袋,湊近許玲玲,獻寶似的說:“我弟弟送來的,等會兒一起吃吧,他廚藝可好了?!?/br> 許玲玲笑著說:“好啊?!?/br> 洛小天卻有些無精打采的,他就算再遲鈍也該看出來了,這個許玲玲就是錢思揚在追的女生,別人一起去吃飯,他又去湊什么熱鬧呢。 “你們快去吃飯吧,我就先走了?!?/br> 錢思揚也沒有挽留他,囑咐了一句讓他路上小心,然后就帶著許玲玲往食堂去了。 看著兩人并肩離開的背影,洛小天有些心酸的想,這才叫般配。 他虛著眼睛看了眼天空,中午的陽光還真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