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拯救了用頭撞墻的郭大爺，蘇念莫名成為了郭大爺的忘年交，只要郭大爺被他的妻子允許出去，他一定回過來找蘇念聊天。

    聊著聊著，就談到了郭大爺當校長的曾經，教育工作者看到高三住院、每天無所事事的學生，教書育人的本能讓他提議，要輔導蘇念學習。

    蘇念不情愿的拿出蘇御帶過來的數學試題，遞給郭大爺看。

    郭大爺在認真的翻閱試題，表情嚴肅。

    郭大爺瞪大了眼睛。

    郭大爺翻頁的動作停頓了。

    郭大爺徹底沉默了。

    郭大爺最后合上了試卷。

    “都住院了，學什么習，走吧，咱們去看那邊打撲克！”

    蘇念也跟著斗志高昂，要跟在郭大爺后面去圍觀打牌，蘇御無奈的幫忙收拾房間。

    蘇御最后跟過去，看著兩個都長得高大的人一前一后，背著手，晃晃悠悠就要過去看牌，忍不住在后面笑出聲。

    走著走著，兩人聽到電梯出來一對母女，拿著檢查單，和醫生爭執著什么。

    郭大爺和蘇念不約而同湊過去，八卦是人類的本能，男人也不能幸免。

    但聽著聽著，蘇念的表情就冷了下來。

    那位母親語氣激烈，咒罵著自己的女兒和醫生，甚至要抬手推搡醫生。

    蘇念直接過去拽住她的手，從上往下俯視著這個女人，語氣危險：“你想干什么？”

    那個中年婦女打扮體面，但面上是任何化妝品都蓋不住的刻薄惡毒：“滾啊，精神??！”

    “你再說一遍……”

    蘇念眼底翻涌著怒意，將近一米九的身高足以產生可怖的壓迫感，要是說平時的他溫暖的像太陽，那現在處于憤怒邊緣的蘇念，更像即將炸毀一切的雷暴。

    那個婦女也察覺出了危險，不敢與蘇念對視，她抽出手，把怒火發泄在女兒身上。

    “我真他媽后悔生了你這個精神病，你竟然得了這種病，丟死人了，你怎么不去死！”

    之前被蘇念護住的醫生語氣也帶著壓不住的怒火，她把面無表情的女孩拉在身后：“你再這樣，我就叫保安了！”

    周圍遛彎的病患也差不多了解了情況，漸漸圍了過來。

    蘇御擔心蘇念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之后在后面拽著蘇念的紐扣，小聲勸慰他讓他冷靜。

    那位婦女看著漸漸圍攏過來的人潮，也有些害怕了，沒敢繼續口吐惡言。

    她把檢查單摔到地上，轉身就走，甚至沒有理會她自己的女兒。

    幾名醫生趕緊過去攔住那個婦女，爭執聲漸漸消失在走廊中。

    蘇念低著頭，看向那個還穿著校服的女孩，應該只是個初中生，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像個文靜的小女孩。

    周圍的病患不忍心，紛紛都來安慰小女孩，但說來說去，除了沒事吧、別難過、沒什么的、大家也沒有辦法說些什么，有的病患家屬，身為病患的長輩，已經背過身去抹眼淚。

    蘇念知道這種情況被圍觀，只會讓她更有一種和世界的抽離感，他小聲詢問，可不可以一起去樓梯那里談談。

    小女孩點了點頭，蘇念小聲安慰大家，告訴大家他們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大家也表示理解，就散開了。

    蘇念沒有讓蘇御跟著，他輕輕拉著女孩，來到無人的樓梯間，從樓下吹來的風讓無人的空間更加顯得清冷。

    蘇念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謝謝?！?/br>
    那個女孩打破了沉默，很安靜的笑了，像是風吹過草地，嫩芽搖晃過后，又變得和以前沒有什么不同。

    蘇念嘴唇蠕動著，想要說些什么話，就像漫畫那樣，主角只要說些大道理，哪怕反派都能改邪歸正。

    但蘇念知道自己處在現實，這個世界語言永遠是最無力的。

    “你的母親……給你錢買藥嗎？”

    “怎么可能？她恨不得我死?！?/br>
    “……”

    女孩也有些后悔說的話有些傷人，又繼續說道：“她就是這樣，愛面子，虛榮，她一直認為我是矯情，現在被帶來看病了……哈，我得了精神病，成了她的污點，她一直嚷嚷著：我女兒是精神??！我女兒是精神??！笑死了，無知、愚蠢……”

    蘇念只能安靜的聽著女孩發泄自己的情緒，明明抑郁了之后，他很難共情，很難體驗到情緒，偶爾會產生焦躁，之后的心里就像一潭死水，不起波瀾，但是他現在感受到了讓鼻子眼眶酸澀的難過。

    “你爸爸呢？”

    “去工地干活，摔死了?！?/br>
    “……”

    “她拿著賠償金，那么多錢，買了各種化妝品、衣服，然后馬上又找了一個?！?/br>
    “……”

    “我就是個倒霉蛋，哎，她在別人面前假惺惺的流淚，懷念我爸爸，切，惡心死了，我可不認她這個mama?！?/br>
    “想治病嗎？”

    “嗯？”

    蘇念認真的看向女孩，重復著：“你想治病嗎？”

    女孩扣著衣角，臉上是明顯的茫然。

    蘇念半蹲下身看著她：“我可以借你錢，別讓她知道，你自己去醫生那里開藥，自己回家吃藥治療吧，雖然住院康復更快，但你也沒法住院，所以我借你錢，你自己去買藥，可以嗎？”

    “你……你哪來的錢??？”

    “我有兼職掙錢，我會板繪，能接稿掙錢，一個月幾千塊錢還是很容易的，而且……我零花錢不缺，所以我一會給你弄一張卡，你現在沒法辦銀行卡吧，我會一直給你打錢，等你能辦卡了，告訴我你的卡號，我繼續打，直到你最后康復，然后等你掙錢了，再來還我錢?！?/br>
    女孩下意識搖著頭不想接受。

    蘇念嘆著氣：“我沒辦法當做看不到，這也算是我的請求吧，你現在初中，等你能安穩的掙錢，我想想……20年后吧，你現在加我的聯系方式，20年后你再還我?！?/br>
    女孩慌亂的拒絕著，雖然蘇念看起來很高大，但女孩能看出來，蘇念沒有比自己年紀大多少：“我不能接受你的錢！而且20年，借一個陌生人錢20年后還！你、你被騙了怎么辦！”

    蘇念當然也考慮過最壞的情況，但如果他要是不去幫助她，萬一她以后做出什么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你懂我為什么要你20年后還嗎？”

    “不、不知道……”

    “好好念書、長大、做想做的事，要老老實實的起碼給我活了二十年，到時候再還我，明白嗎？”

    女孩沉默了很久，還是小聲答應了，但卻也拉著蘇念的袖口，鄭重其事地說：“那你也要好好活起碼20年，等我還錢，可以嗎？”

    蘇念一瞬間遲疑了，二十年……

    他直視著女孩的眼神退縮了，他遲鈍了一會才發現，他開始不受控的手抖，他趕緊深呼吸，等他最后緩過來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可以……二十年……可以……”

    女孩似乎被剛剛的氛圍傳染，又開始緊張得扣衣角，終于等到了回復，她也松了口氣。

    蘇念先在褲縫擦了擦汗，再拿出手機：“你有電話嗎？或者能聯絡的軟件？”

    “QQ可以嗎？”

    蘇念聽了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當然可以?！?/br>
    之后等蘇念帶著女孩出來，被告知醫院的保安艱難的攔住了那位婦女，以報警作為威脅，她才肯答應帶女孩回去。

    而蘇念這邊趕緊找到蘇御

    ，向他要一張用自己身份證辦的銀行卡，又打算向蘇御借一些錢。

    蘇御了然的開口：“你要給那個女孩治??？”

    蘇念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簡單說一下發生了什么，省略了他中間犯病的經歷。

    “當然可以，你缺錢直接和我說，打錢這個事交給我了，你就不用管后續的事了?！?/br>
    蘇念還是覺得，這件事只是和自己有關，而蘇御不能總是這樣，把他的事他的責任扛在自己肩上。

    蘇御當然看得出蘇念的想法，他揉著蘇念的頭：“遇到這樣的事，有能力的人都會伸出手的，我也想幫助她啊，而且我必須要讓你遵守那個約定，別說20年，我恨不得讓她等你老死，把錢打給你的孩子?！?/br>
    蘇念訕訕的笑了笑，試圖把蘇御的手從頭上扒拉下去。

    “一會我領著那孩子去看剛剛給她看病的醫生，順便給她……繼父打電話，我不信她繼父也能干出這么不是人的事，讓她繼父過來接孩子，這女的說不定真的能把孩子扔半路上?！?/br>
    蘇念乖乖的順從了蘇御的安排，因為經過剛剛那一輪情緒波動，他無論是身體還是情緒，真的已經非常疲憊了，他覺得自己頭痛、惡心，但他不想表現出來，他緩慢的挪著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間，輕輕讓自己躺回病床上。

    他剛剛已經關好了門，從內部鎖上，現在病房內非常安全。

    他捂住臉，不去控制情緒，一瞬間，自己內心負面的情緒像巨浪一般把自己打沉在海底，任由低落的情緒翻涌著。

    他像住院之前經常做的那樣，在床上呆滯的躺平，像一具了無生氣的尸體，過一會又神經質的笑出聲，之后又沉默了下去。

    這種感覺不是讓人崩潰得好似下一秒就死去，而且被粘稠的惡心感纏住全身，耳朵像是聽到了壞掉的風琴吱吱呀呀演奏，一種持續的、微弱的、但難以忍受的負面情緒恨不得鉆進他的骨頭，他放下手，看了一眼周圍，果然看到了他那個“朋友”。

    模糊的五官，連身影都看不清，ta開著口模模糊糊的說著什么：

    “該死啊，真該死啊……”

    “我們去把她殺掉……再殺掉很多壞人……自殺……”

    “我們死前……做點有意義的事……去殺幾個壞人……”

    刺耳的吱呀聲還在繼續，讓他舌根發苦——想吐。

    但沒過多久，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第一遍沒有理會，很快又打來第二遍。

    他爬起來去看來電顯示，是mama。

    他盯著來電顯示，愣了很久，思緒一瞬間閃到那個女孩，有的孩子的父母恨不得自己生病的孩子死，而又有的父母知道孩子生病日夜擔憂。

    在電話鈴響第三遍的時候，蘇念接通了電話，語氣歡快親昵：“mama，怎么了，我剛剛出去了趟，手機沒帶在身上！”

    “mama，我跟你說，其實醫院里并不是你從電視劇上看的那樣，大家都很正常，我現在接受治療后情況非常好，我每天都很開心，我之前從沒有這么開心……”

    “mama，我想爸爸了，他什么時候能來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