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體：灰街·第四十一章·生體

    2019年12月7日

    “你那是什么表情？”

    愛瑪·佐藤的聲音再次將約瑟夫從眼前一幕所帶來的震撼中喚醒。

    她重新躺在了床上，高舉著雙腿，一邊活動著踝關節與膝關節似乎是在檢校功能是否正常一般一邊道：“你和你那位……嗯，同伴。你們明明嘴上喊著要找我，結果現在看到了我的樣子，卻只會露出這樣的模樣？”

    愛瑪·佐藤放下了腿，她在床上坐直了身體，直勾勾地盯著約瑟夫的眼睛。

    但片刻后她就立即主動挪開了視線，只是留下一句：“不要用那種仿佛是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我?！?/br>
    約瑟夫這才恍然大悟。

    怪物……是嗎？

    的確，剛才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確覺得自己的眼前出現了某種常識無法理解的東西。如果說人們對于怪物的定義便是無法被常識解釋并說明成因的存在的話，那他剛剛的眼神可能真的與看著名為“怪物”的存在無異吧。

    但約瑟夫知道實情并非如此，他也同樣從愛瑪·佐藤剛才的那句話中聽出了一絲隱藏的很深的顫抖。

    但……這就是我們，這就是我和海瑟薇在尋找的東西嗎？

    起初，他以為自己要找尋的只是幾句殘留著足夠的證據、容易被當成普通的尸體處理掉但并非一般的尸體的“尸體”。而對于海瑟薇的執著他至今仍未能從對方的口中得到完整的答案，只知道那與她執著的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現在，他們所尋找的答案就坐在他的眼前，甚至從一開始就一直身處他和海瑟薇近在咫尺的身邊，他們卻無從發覺。

    但這并不奇怪，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那些“異?！?，如果不是剛剛親耳聽到了從她……或者說它口中說出的如同承認事實一般的話語，他怎么可能又怎么敢相信——

    眼前這位相貌一般，身材矮小卻豐腴，長著一副西南區內部罕有的東方族裔面孔的年輕女人，居然就是他和海瑟薇此次潛入“灰街”第四大道4-23號內部最大的目的，居然就是一個，或者說一具——

    生體！

    看著愛瑪·佐藤與自己保持著同樣的一言不發互相對視，約瑟夫怎么都無法平復下劇烈波動的心緒。

    他在自己的腦中再次把已知的有關生體的資料迅速過了一遍。

    生體，該命名詞匯源自十年前第一個將其發明并完善后續的創始人，據稱命名來源是“蘊含生命的軀體”，也有人直白的將其解讀為“活著的rou體”。生體的前身是舊時代末期風靡一時的仿生人技術，但相比舊時代那些以無機物為主要結構構造的仿生人，生體從外在到內在都已經與真正的人體極度趨同，最先進功能也最完善的生體甚至可以完美地模擬出呼吸、心跳、腦電波、心電圖等一切與人體息息相關的表現，他們的本質也更接近于在人體的基礎上進行全方面強化與重構之后的進化，這也讓某些生體的狂熱分子甚至可以說是信徒將其神化，并鼓吹“人類的全面生體化”才是未來社會的最終目標，只有舍棄掉舊的rou體，在“完美的新rou體”內獲得“新生”才是人類的最終進化。

    生體可以以假亂真的模擬一切與人相關的信息，這不只是因為生體在制造之處就被附加了如此的“功能”，更因為生體本身的構造就足以支持他們表現出上述這些類人的表現?；蛘甙凑丈w的創始人的說法：生體本身便是人對人類身體的解讀與再重構，是人對于原屬于神的權柄的“竊取”。

    上面這些內容都是記錄在西南管理局內部檔案中關于“怡紅”這一卷的附錄里的，而附錄的開頭則記錄著這些有關生體的內容為何會被附加在“怡紅”之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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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悉，“怡紅”這家曾經遠近聞名的妓院末期已經無力支撐起維持眾多女性從業人員也就是妓女的成本，而它們那繼承自傳統的殘酷“特色”也使得它們原本擁有的女性資源在迅速地被消耗與流失。因此，“怡紅”在某個時間點開始使用特別定做的生體來充當妓女，并且很快那些女性生體就取代了自然女性占據了主導地位，到“怡紅”的末期，會所內部的妓女據稱已經全部由生體組成。而“怡紅”突如其來的敗亡與幾乎同一時期官方禁止有關生體的相關研究并下令集中銷毀已經生產的生體是否存在關聯，就只有等待后續更多的調查與追蹤了。

    雖然約瑟夫對于這份資料上面那些關于生體的描述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是對于這段“怡紅”末期大量引入生體的的介紹卻是持很高的可信度的。

    他還記得，最早知曉有關生體的情況時，他曾經與人討論過這樣的近乎完全復刻了人的特征卻又不具備人的倫理與道德問題的“工具”最有可能被用在什么地方。而在此的一眾男性（當時討論的也沒有女性）很快就得出了一個共同的結論：性。

    最早于舊時代早期出現的仿生人還只是僅僅具有人的外表、內在與構成都與人大相徑庭的產物，但即便是這么“粗糙”的產物就已經被當時的人們迫不及待的用于性或者說成人領域了。后來，隨著仿生技術的逐漸發展，越來越接近人的仿生人出現，但卻誘發了十分嚴重的“恐怖谷”效應，人們對于這些接近人卻又不是人的存在的態度由最初的好奇、渴望很快就轉變成了排斥、抗拒，甚至是恐懼，而使用無機材料與電子元件制造的仿生人無論視覺上再怎么模擬出人的樣子，實際接觸過后都會立馬顯露出原本的破綻。說到底，它們畢竟只是人對于人自己的粗劣模仿，在人稍微掌握更先進技術的時代，這樣的模仿終究只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約瑟夫對于生體的好奇也集中在這一點上。雖然理論上生體的制造方法幾乎與制造人類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但這畢竟不是造人，否則一開始生體的研發就不可能通過倫理委員會的審核。生體的內部還是包含許多非人的成分的，不過相比之前的那些仿生人，生體的仿生已經超越了“只得其形”的范疇，開始逐漸深入到“神形兼備”的領域。

    然而說到底生體都是人造的產物，雖然人工智能也就是AI的技術幾乎與仿生人的技術在同一時期取得了突破發展，但礙于倫理與道德，人類對于AI的開發始終都停留在弱人工智能的程度，那些真正意義上擁有與人對等甚至超越人類思維的AI現金仍不存在。而且，考慮到那些AI所搭載的計算機的體積，約瑟夫也不認為眼前的愛瑪·佐藤體內可以容納那么大一臺超級計算機，更不用說額外的能源供應。

    治安管理局內有關生體的資料也支持了約瑟夫的猜想：那便是生體并不具備人的思維能力，只是一種高級的、近乎以假亂真的人偶，它們或者說“她們”很可能在外觀與內在都具備與人類無二的結構，甚至可以依靠一些視線編輯好的程序讓一個不只真相的人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正在和一個人造的、不具備生命的“物品”進行人類最原始的交流。但生體畢竟只是生體，生體不具備真正的“神”，

    他們沒有獨立自主的思維，也不會真正成為人類。

    這，一度是約瑟夫心中無比堅定的信念。

    然而此時此刻，看著眼前貌似百無聊賴正在擺弄手指的愛瑪·佐藤，約瑟夫心中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了。

    難道現在的生體已經發展到具備“神”的地步了嗎？還是說我眼前的這一切都只是預設好的程序，都只是基于某些數據的再演？

    約瑟夫的心中一陣風起云涌，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又將往何處，只是被這震驚固定了全身。

    “喂，我說‘警長’先生，你怎么又愣神了？”

    坐在床上的愛瑪·佐藤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但這一次，她沒能成功將陷入震驚的前警長現治安官喚醒。

    “我說，你沒事吧？喂，喂！”

    愛瑪·佐藤湊到了約瑟夫臉前，先是上下搖晃了好幾次手掌，然后更是貼到了約瑟夫的耳邊大聲喊叫，前前后后好一番折騰才最終讓約瑟夫回了神。

    “我說你不要緊吧……”愛瑪·佐藤稍微遠離了一點兒，她開始用審視的目光掃過約瑟夫的上下全身，一時間僵立在了那兒一動不動，仿佛變成了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一般。

    栩栩如生的人偶……我這是在想什么呢，她，不，它可是生體啊，可不就是一具最栩栩如生的“人偶”。

    約瑟夫暗中告誡自己的時候，愛瑪·佐藤已經結束了審視，她略帶疑惑地開口道：“你的身體癥狀沒有什么異常啊，就是心跳稍微有些快，心率也有些不穩，這按理說不會對你的精神狀況有太大的影響才對啊?！?/br>
    約瑟夫心中一動，反問道：“你能看到我的精神狀況？”

    “那種東西怎么能夠‘看’到啊，你是不是傻了?！睈郜敗ぷ籼贀u了搖手，似乎在嘲笑約瑟夫的天真，但她最終還是端正了神色回復道：“雖然精神狀況這種東西是‘看’不到的，但我可以通過別的表現來推測出一個人的精神狀況到底是出于正常還是異常。就比如說最簡單的心率以及心電圖，還有腦電圖……當然這些數據本身也存在著不確定性，并不一定說明數據正常的人就不會出現精神方面的問題，而精神正常的人的數據也并不一定全部都正常?！?/br>
    “不過……”愛瑪·佐藤說著打量了一下約瑟夫，“我現在是開始懷疑你還不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br>
    “??？”約瑟夫心頭驟然一緊，卻看見愛瑪·佐藤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指著他的下半身道。

    “一個精神正常的人是不會一直都光著，特別還是光著下半身的。所以我的‘警長’，你真的不打算穿上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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