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慶和一年，顧明羽登基為新帝，當年天河出現異常，泛濫成災，秋收的稻田毀于一旦。

    同年匪患成災，天河一代出現‘紅月教’聚集難民引發暴亂，柳河縣縣令胡大人一家慘遭殺害。

    新帝顧明羽帶領李承軒將軍在率領玄鐵軍平定暴亂，同時于清秋時分舉行祈福大典，為天下百姓謀安定。

    “他顧明羽親自來祈福？假惺惺！”

    “顧明羽改天換命，繼承王位是為篡改龍脈，這才引發禍患??！”

    “兄弟們！真正的天命之子，我們的陛下顧明崇沒有死??！他現在就在我們圣教總部??！即將帶領我們收復江山??！”

    “讓顧明羽將天下還給我們??！”

    “顧明羽登基！觸怒天威?。?！”

    有了顧明崇的名號，無數難民流水一般涌入紅月教響應‘天命的號召’。

    轉眼就到了祈福大典當天。

    顧明羽一席紅色祈福長袍，鑲金龍紋在身，舉手投足間皆是威嚴。

    墨發飛揚，白皙的皮膚帶著冷色調的白，明艷的祈福禮服華麗的色彩讓顧明羽看起來容光煥發。狹長的眼尾處，飛揚的紅色眼妝讓他威嚴冷峻的五官平添一抹艷色。

    輕薄的唇勾起一個薄情寡的微笑，顧明羽抬腿，走上高高的祈福臺。

    柳河縣郊外有一金頂寺。

    天河是云上國的命脈，因而早在百年前，便建立了金頂寺，專門用來祈福。

    高大的祭臺下，有999個階梯，祈福的皇親貴胄需要穿著繁重的禮服，赤腳登上祭臺，以示誠心。

    深秋的臺階冰冷刺骨，加上繁重的禮服在身，以顧明羽目前的身體條件，安全登頂已是極限了。

    因此李承軒才會想要安素易容代替顧明羽走過臺階。

    顧明羽走下轎攆，赤腳踩在冰冷的石階上，帶來一陣寒涼。

    顧明羽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信步前進，只是沒走幾步，身形微微一頓，又狠狠的穩住了。

    “你悠著點！”李承軒忍不住喊了一聲，黑著臉不想去看他這幅勉強的樣子，開口道：“我去祭臺上面等你?！?/br>
    真是搞不明白，這種事情偏偏要親自上。

    死鴨子嘴硬，瞎逞強。

    李承軒心里氣急敗壞的罵了兩句，轉頭便從小路上山了。

    顧明羽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李承軒有沒有看到，抬腿又上了一步。

    涂了一點胭脂彰顯氣色的唇，輕輕顫抖了一下。顧明羽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中了噬心蠱的人最是怕冷，他們體內的蠱毒像是一股寒流沖無時無刻的撞著奇經八脈。

    入骨之毒，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這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正是陰天。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下起雨。

    若是真的下雨了，那就糟了。

    羅南書輕輕咳了兩聲，掀開了轎攆的簾子。

    淺色的眼眸看著顧明羽那么紅色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思慮重重。

    師父……昨晚找到了他。

    墨染的江山，水中的畫。

    翻騰的玄青云在天邊飛揚，遮住了太陽，讓人分不清時日，看不明日月星辰。

    999個石階對于之前的顧明羽來說，可能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一口氣上去連大氣都不會喘一下。

    但是對于現在的他來說，便是難于登天。

    天氣很冷，顧明羽身上也很冷。

    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一滴冰冷的汗水流進了顧明羽的眼睛里模糊了視線，顧明羽使勁眨了眨眼睛，咬著牙邁動發沉的腿，忽而苦笑一聲。

    李承軒說的對，他還真是死腦筋。

    明明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不好，明明可以找人易容代替自己走著999個臺階，他卻偏偏自己來。

    也許……

    他是還想死前為這個國家在做點什么吧。

    反正他做了很多了，多做一點也無妨……

    身體承受極大痛苦的時候，人腦子里總會不自覺的想很多東西來轉移注意力。

    顧明羽就是這樣。

    他恍恍惚惚中想了很多事情，有的是關于顧明崇，有的是關于自己在北冥時候的事情。

    他突然想到了他被送往北冥國當質子那年，他母妃一族剛剛遭遇了滅族之災，那天下著大雨，天氣也像今天那樣冷。

    他母妃哭著跪在御書房前，求他的父皇。

    他去找顧明崇，那個時候顧明崇是太子，他知道，只要顧明崇開口，即使不能改變他去北冥國的命運，也至少會留下他母妃的性命。

    他那天也是光著腳，在雨中跑。

    然而，當他全力跑到東宮的時候，得到的卻是顧明崇一扇冰冷的門。

    他的皇兄……不想見他。

    “皇兄?。?！皇兄?。。?！你求求父皇吧?。?！”

    他嗓子都快喊啞了，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顧明羽想到這里不禁一笑。

    那個時候自己可真沒出息。

    過了好久，顧明崇才終于肯見他，他打著傘，為他披了一件衣服，嘴上的話卻如冰刀子一般插在他的心上。

    “陳家如此，已成定局。你回去吧，北冥國嚴寒，別病了?！?/br>
    他渾渾噩噩的回到宮中，母妃跪著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人影，他慌忙去找，卻在御書房門口聽到了事情的真相。

    “大皇子力薦二皇子去北冥，這件事情……”

    “行了，朕知道你想說什么。崇兒長大了，善于權謀之術，是江山之福?！?/br>
    “可是陛下，您一共就兩個皇子，若是二皇子走了，這江山權利的天平恐怕會有所傾斜……”

    “怕什么？不是還有李家和羅家嗎？”

    那天晚上，顧明羽忘記了一切，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透了，沉重的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皇兄為什么不愿意去求父皇？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顧明羽深吸一口氣，雙腿承受不住壓力有些發抖，于是他干脆停了下來，休息一會。

    蕭蕭風露，卷著殘葉在腳邊打轉。

    云上國歷來風調雨順，相比之下，北冥國偏冷，每日看的都是殘葉，吹的都是冷風。

    顧明羽伸出手剛好抓住一片，看著手中的枯葉，顧明羽緩緩收緊手，將它攥在了手心。

    他母妃后來在冷宮郁郁而終，而他再也沒見過他母妃和顧明崇，隔天就啟程去了北冥國。

    后來他在北冥國待了整整五年，也為云上國帶來了五年的太平和一絲喘息。

    誰都沒能想到，他顧明羽竟然能活著回到云上國。

    作為質子，最終的結局無非是客死他鄉。

    而他，卻活了下來。

    他想活著回來，拼了性命一般在風云詭譎的北冥朝堂上，虎狼艱險之地殘喘了五年，支撐他活下來的便是顧明崇。

    他想親口問問顧明崇。

    是不是真的……

    也許是他年少聽錯了，也許是……

    也許是什么，顧明羽找不出理由了。

    他回到云上國那天，正是夏日，雨荷飄香，炎炎烈日。

    而他感受到的，只有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