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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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雪的洪,是隨姥姥姓的。 他是他姥姥撿來的孩子,老太太人倔,不讓他叫奶奶,撿來的孩子不算自己家的,得叫外孫。 卻也真把他當親孫子養。 初中的時候老太太沒了,物業幫著辦了喪事,人葬在郊外的墓園,打車二百,在坑坑洼洼的破土路上能顛簸一個多小時。 十五歲的洪雪也葬在了那一天。他輟了學,到桌球館尋個看場子的差事,酗酒,跟混混學著抽煙。老樓里的住戶走了又來,沒人再記得洪雪,剩下的空殼子成了別人家閑談時扯到的“沒爹沒媽的小子”。 認識年邵的時候他才十七。 他們那的高中新轉了個學生,說是得過什么病,休了一年學。家里據說是挺富裕的,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人雖然個兒高,但看著木訥,一副受了欺負不敢聲張的面相?;旎靷儑Z這些的時候洪雪正蹲坐在集裝箱上嚼口香糖,耳朵別了根煙,肩上扛著根涂得花花綠綠的棒球棍,漫不經心地吹著泡泡。 也是那天晚上,他路過小胡同,看著“據說是”木訥溫順的男孩站在墻邊,白襯衫的袖子挽在手肘,左臉沾著幾滴鮮艷的血珠。一旁的垃圾箱被砸了個大坑,幾個混混捂著肚子哀嚎打滾,幾乎是爬著從那人身邊逃走。 他比洪雪高了半個頭,這會兒摘了眼鏡放在胸前口袋,兩眼直勾勾地看過來, “你也是?” 他聲音溫吞吞的,動手卻毫無分寸。他們幾乎同時動作,到底還是對方快了一步奪下他的球棍,拎著領子將洪雪摔在墻上。 “cao?!蹦侨肆獯蟮煤?,他摔得眼前發黑,鈍痛感一陣一陣地刺激著大腦,開口想罵,抬頭對上一雙冷漠的眼。 那眼睛黑得純粹,瞳孔卻是發散的,怎么看都陰惻惻地詭異。對方卻先低了頭抹抹眼睛,隱形鏡片摘下,露出了一雙墨綠的眸子。 那天最后發生什么已經沒人在意了,第二天臉上帶傷的小霸王蹲在放學路口堵人,把寫著年邵學籍信息的胸牌砸到對方臉上時才算出了一口惡氣,還不忘咧著嘴挑釁:“老東西,有本事當著這么多人面打你爺爺???” 他笑得放肆,露出顆俏皮的虎牙。年邵這會兒已經把胸牌揣到口袋,聞言低頭瞥了他一眼:“小丫頭片子?!?/br> 小霸王人長的嫩,最煩別人說他女氣,頭是剃了個禿瓢,蓋上兜帽一遮,那點秀氣又伶仃地露出來。洪雪黑了臉,舉拳要打卻被人按在頭上不輕不重地推了下,那轉校生慢吞吞地說,“走了?!?/br> 洪雪罵罵咧咧地跟上了。 年輕人的友情總是莫名奇妙,他們心照不宣地默認了這段情誼。洪雪遠遠地見過年邵的父母一面,似乎是中學的家長會——優雅的男人,還有溫和笑著的貴婦,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庭養出的貴氣。那是他所羨慕的,屬于年邵的人生,他有時會想,如果老太太還在,他是不是也會像年邵一樣,過著同樣的生活,上同樣的高中,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別人會叫他“洪姨家的小孫子”。年邵卻還是面無表情,冷眼看著那對夫婦和老師寒暄,他走了很遠似乎才注意到洪雪還在原地,隔著站牌喊了一聲。 洪雪總會趁年邵上課時騎走他的自行車,繞著大半個市區,到河堤路邊默默抽完一支煙。 水鳥在對岸鳴叫,空氣里的濕潤味道就像初二那年的老屋,十五歲的洪雪睜開了眼睛,像是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