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花燭夜里,我在殿外跪了一整宿
在這世上,天上住著得道的仙人,天下人與妖共處。 山海間還流落了不少上古神祗的遺脈:像是鳳凰居于梧山、九尾狐貍棲息青丘、龍族霸占東南西北四海。 鮫人本也算是龍族旁支,僅在西海出沒。 龍族戰力逆天,稱霸四海之時為表對鮫人一族的回護與善意,便將王宮建在了西海。每每十五月圓之時,整座皇宮會浮出海面沐浴月澤,是絕世的盛景。由此這兩種水中最高貴的生靈能世代聯姻交好。 鮫族生性多情,美冠三界。族中無王室一說,僅有三支貴姓,分別為:泠氏、空氏、鄔氏。三者共治一族,千百年來風雨同擔。 而我母親乃天上的仙人,據聞也曾芳名遠播,是個引無數狂蜂浪蝶是大美人。她后來嫁給了一尾雄鮫,就是我的父親。 鮫族只有雌雄之分,往往生的男兒亦可繁育后嗣。母親在誕下我時頗為吃驚,但因“入鄉隨俗”,往后便多將我當女兒家養了。 因著母親與西海王后曾為舊識,二人交情極深,是以她常帶我去龍王宮做客。 遇見的舟隱約莫是在我五歲之時。 那時的他不過半大少年的模樣,穿著一身名貴至極的貢紗所織就到便服,站在沉玉宮偌大的后園里看?;?。 我偷偷溜進那座漂亮的宮宇,爬上高墻瞧見了他。彼時我法術不精,上去了又不敢下來。 眼前人是何身份尚不知曉,只覺他生得好看,便開口求助道:“這位哥哥,我下不去了,你能不能幫幫忙?” 不料舟隱只是瞥我一眼,轉頭繼續侍弄那些柔軟絢爛的?;?。 我小時候生得與瓷娃娃一般玉雪可愛,乖巧動人,無論在家里還是在外邊都不曾受過冷遇,一時不知所措,蹲在墻頭好半晌,才又怯生生喊一句“哥哥”。 舟隱還是不應我。 我傷了心,作勢要自己從墻上跳下去。舟隱剔透的眼瞳一閃,當即便踏風而來,將我穩穩接住。 甫落入陌生的懷抱,我有些呆愣地望去,這才清晰地看見他精絕的五官,發如云綢、唇似渥丹,容色之清艷,有著少年難辨雌雄的美。 而他的懷抱卻是那樣寒冷,沁著一絲冰蓮花的淺淡清香,霎時蠱了我的心神。 我竟錯覺他許是和我母親一般刀子嘴豆腐心。 父親常教我要懂禮節,不能和這類人一般見識。所以哪怕一落地他便將我扔開,我一拍灰塵站起來,還是開開心心同他道謝。 舟隱墨紫色的雙眼掃過我:“不必,只是怕你壓壞我的花?!?/br> 我并不相信他的話,試問哪有人把花看得比人重要呢? 這個道理后來我花費漫長的歲月才懂得,他說的不假。 在舟隱眼里,我的確比不得那些花——從前是,往后也是。 之后我便更往龍宮跑得更勤。一是因為龍宮實在磅礴大氣,玩樂之處數不勝數,二是因為我想和舟隱親近。 從龍王后那里知曉了他的名字之后,我便天天纏著他喊“舟隱哥哥”??v使他并不應我,甚至有些時候被吵得煩了,會一抬手畫出一道禁制將我困在某處。 可我依舊樂此不疲,像根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時間一久,母親與龍王后看出端倪,就常笑言要將我嫁給舟隱做太子妃。 本也只是笑言,眾人當個樂子聽一聽就作罷。 但隨年紀見長,我當了真,有一回干脆當眾人之面大大方方地應承下來。往后更以此自居,順理成章地纏著舟隱。 那時的我還太天真,只覺得能離明月一樣孤高的舟隱更近一點是再好不過的了。何況我喜歡他,就算不做太子妃,能和他喜結連理我也是愿意的。 這樁婚事最終在我冠禮后被兩族約定下來,眼瞅著不過凡人二十來歲的模樣,其實我與舟隱已經相識近千年的光陰了。 若無后來變故,也許我們能做一對夫妻,哪怕他不愛我,亦會敬我如賓——就像龍王與王后那樣。 西海龍王的這個位置,是在上一代手足相殘得來的。 他將異己除盡,唯留一些情面給了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只把人困在極北寒海的獄塔之底。后來不知什么緣由,有鮫人將其釋放出來。 龍王親弟一得自由便遁入黑淵,糾結余黨、借魔物之勢挑起叛亂。 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縱使最終西海龍王親手斬殺王弟凱旋而歸,曠日持久的戰事依舊給了龍族一擊重創。 我的父母親就在那場殘殺里殞命,而我雖死里逃生,卻靈力衰竭難補,落下了傷病。 自那以后,龍族貶鮫族為罪族、三姓貴族充做奴隸,其余全被發配往極北寒海服苦役。 受此牽連,我已無法再過養尊處優的日子。不過龍王后念及舊情,又可憐我實在無辜,便免去我的奴籍、還許我給舟隱做妾。 我本不想的。 從前我雖不是什么天之驕子,可也受盡寵愛。這么不體面地嫁給心儀之人,令我覺得恥辱羞愧。 何況做了妾室,就相當于明擺著要與人共侍一夫——這當真是天底下最難過的事情。 王后卻告訴我,只有嫁給龍太子才有一線希望留住我親族的性命。 是了,這世上并非只剩我一人孤苦伶仃,還有許多在宮中備受欺凌的鮫人不比我有這樣的機緣。 我無能為力,只能嫁給舟隱。 好在舟隱一反疏冷常態,居然也愿意娶我。 故而,就算是做妾室被安置在最偏遠的側殿,我也不免生出些歡喜。 花燭夜里,我欣然穿上一身紅衣,直到進入洗云閣之前都在思索,見到舟隱該如何道謝。 可他沒有讓我見上一面。 那晚洗云閣的大門緊閉,任我如何呼喚也紋絲不動。 舟隱安睡里間,命我在外面跪了一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