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年后。旗艦“勝利女神”號。

    華倫元帥軍務繁忙，直到回帝星的前一天，才約了參謀長時間，一起將千星城強控計劃過一遍。

    參謀長進門前，習慣性的摘下帽子，捋了捋頭發。

    他原本就發際線堪危，自接了這任務，殫精竭慮，前額頭發又薅掉了不少。副官尼爾看了，難免心生同情。

    參謀長匯報了半個小時，越說越是心虛。三套方案，最高的成功率大約80％，他自己其實不甚滿意。華倫聽了，倒只頷首，說了句，“辛苦了?！?/br>
    參謀長汗顏，“呃，反復模擬了之后，也沒能把成功率達到更高了?！?/br>
    千星城能夠維持這么多年的中立星地位，還是有理由的。它長年堅持義務服役，以寸丸之地養著數以十萬的常備軍，聯邦委員會的設置又使得政治權利關系十分明晰，就算控制住其聯邦主席甚至全部聯邦委員們，也不能保證權力能夠立即順利交接。

    華倫心里嘆了口氣。千星城是塊硬骨頭，食之無味，若非陛下提出了這么個要求，他是不想碰的。

    此時他卻也只有溫言安慰，“沒事。陛下應該也能體諒?！?/br>
    羅奕聽了他的匯報，果然沒說什么，反而問了句，“聽說千星城終于把你上次遇刺的最終報告給呈交過來了？”

    華倫點頭。

    帝國歷十四年十一月，他在千星城出訪時，最后一場酒會上遇到人體炸彈的自殺式襲擊。幸虧有保密局的人在場，用精神力阻了一下，又扔出了力場防護罩將爆炸限制在一定范圍，才避免了現場的傷亡。

    時隔一年半，千星城官方的正式調查報告總算出來了，全長445頁，附帶了36箱的各種證據。華倫也沒仔細看，翻了翻最終的結果，涉事的供應商被解除合作關系，但將少女帶入現場的人已神秘消失，身份也模糊不清，不可考據了。

    大約千星城雖知幕后一定有聯邦的影子，卻也并不想、也不能找到實據吧。

    大約是華倫神色過于平靜，羅奕略為不滿地皺了下眉。

    “你是帝國的元帥，身份尊貴，這個事情不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結案。何況我看那報告最后，影射帶了那炸彈入場的人是托了我們的關系才入的場，倒好像錯的是我們一樣?！?/br>
    華倫沒想到皇帝不但知道報告的事，還真的看了。

    他確實對千星城的報告結果沒很上心，知道是帝國干的，也不很在乎到底是他們的聯邦情報局、軍事情報局還是誰具體下的手。如今見皇帝露出不悅的神色，忙端正了態度，立正答道，“是?！庇衷囂絾?，“那我讓情報部門繼續查？”

    他所說的自然是隸屬于他的軍方情報局，羅奕看了他一眼搖頭，“那倒也不用。這是保密局的事，我就讓他們追查到底?！?/br>
    他說完，似乎想起什么，臉上浮現了微微一抹笑容。

    華倫看得一呆。

    皇帝的美貌，自從他第一次見到，便極為之心折。

    之前皇帝被稱為“帝國第一美人”，像是一柄極薄極鋒利的劍，雖銳氣逼人，給人極強的壓迫感，卻又同時帶有一種莫名的脆弱感，令人擔心過剛易折。

    如今的羅奕，則如一柄寶石鑲嵌的華貴重劍，沉穩厚重，不再有之前的脆弱感，卻有一種渾若天然的帝王貴氣，讓人不由自主地低頭。

    如果這是千星城的那一位醫生能給皇帝帶來的變化，華倫不得不承認，參謀團隊花在這一份計劃上的心血是值得的了。

    華倫從皇帝辦公室出來時，等待室里一人正在來回踱步，手背在后面。秘書上前說，“首席，請進?！?/br>
    華倫這才認出這位是科學院的首席，難免多看了一眼。印象中首席雖年近退休，頭發卻還只是花白，沒想到此刻竟然頭發全白了。

    首席心中有事，沒注意到從羅奕辦公室中出來的人是華倫元帥，跟著秘書走了進去，助手提了包追上，將帶的資料交給他。

    羅奕心情似乎不錯，讓他在對面坐下，秘書換了新的茶，給兩人倒了水，無聲退下。

    “唔，怎么樣？研究出來了么？”

    羅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首席只覺得嘴中發澀。

    過去一年，幾乎動搖了他作為一個科學家的基礎世界觀。

    物質不滅、能量守恒、人類生物學的基本組成，無數前輩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歷經數百年，不斷推翻再重建的科學大廈，在一個憑空消失的身影面前轟然倒塌。

    最初，他以為一定是監控信息出了問題。

    雖然羅奕的侍衛隊長告訴他，他們已經反復查閱了私人星球和朗迪尼亞姆上所有門的監控數據，他還是不死心，讓自己的團隊又親自反復演算，直到得出結論，那個人確實不是經過任何的“門”，從皇帝的私人星球到達朗迪尼亞姆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

    一個個假說被提出，又在實驗中一次次推翻。如今，在一年之后，面對羅奕的目光，他只能承認，“非常抱歉，陛下，直到目前，您所交代我研究的事情，還沒有能夠拿出任何稍微具有說服力的結論?！?/br>
    他說著，深深低下了頭。

    “我無比羞愧，請您允許我辭去科學院首席這個身份?！?/br>
    他這次一個人前來匯報，沒有帶團隊，甚至連助手也沒有帶進來，正是為了引咎辭職，將責任攬在一個人身上。

    科學界雖然離皇座遠了點，羅奕之前的作為，他卻也是很清楚的。

    一個瘋起來能殺光自己全家三代的人，恰好還握有宇宙間最高的權力。

    能夠保護住他的團隊，讓所有罪責歸于一人，已是他最好的期待。

    羅奕將手中茶杯放下，“不必如此，首席。你多慮了。我是讓你們牽頭研究這件事情，但是我也知道，科學未必能夠解釋一切?！?/br>
    他面色平靜，語調溫和，首席激動得眼淚都涌了上來，一時說不出來話。

    羅奕繼續道，“科學院匯聚了我國最頂級的科學家們，領域涵蓋了從基礎到尖端科學的所有范疇。如果連你們也都解釋不了這個現象，那只能意味著，也許從最初，我就提錯了問題?！?/br>
    “這個課題就此結束。您還是繼續好好在首席的位置上，帶領著我們的科學家們吧?！?/br>
    皇帝說完起身，親自送首席出門。

    如果不是有這么多年，致力于科學道路的自尊支撐，首席幾乎要當即跪了。

    他向這個年紀遠比自己要小的年輕人微微鞠躬。

    “您讓我見證的這件事，如果跳出科學的領域，其實有現成的理論很好解釋，用一個字就足夠了。但是，我確實是老了……不愿意，也不能夠朝那條道路望去?！保ǎ?/br>
    羅奕笑著微微點頭，在他離開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所說的話，羅奕聽懂了。首席身為一個科學家，不愿意承認存在、也難以訴諸與口的那個字，應該就是“神”了。

    與隆相處這一年來，羅奕也曾數次朝這個方向想去，卻又及時地將自己拉了回來。

    在窮盡其他一切可能性之前，他并不愿意朝這個方向思考。

    如今，既然得到結論，科學的可能解釋已經不再可能，那么，其他的可能性，無論最初看來是多么的不可思議，也要列入考慮的范疇。

    他想了想，叫來秘書?！白屓税焉穸鹘套罱膭討B給我整理一份簡報?！?/br>
    過了一天，神恩教的相關消息，便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案頭。

    羅奕先看了下摘要，挑了下眉，又翻著目錄，跳到神恩教教宗阿德羅斯相關的部分，一目十行的看完，重新叫來秘書，“給我一份一年之內的?！?/br>
    內閣情報官聽到消息，忙讓人把一年內的消息重新匯總，一邊揣測。

    之前因一位宗室與神恩教相勾連，皇帝直接令宗人府將其除名，之后又判處了死刑。從此，境內雖仍允許神恩教傳教，與教廷國的關系卻降到了冰點。

    自此之后，皇帝再沒表示出過神恩教的關注，情報官遞過去的簡報，也據此逐漸將神恩教相關的消息降低權重，直至從簡報中取消。

    如今陛下卻又突然關注起來，不知是何原因？

    羅奕很快拿到了新的簡報，先看了提要，再按照時間順序極快地翻閱了一遍。

    一年前，他受精神力所苦而頭疼欲裂時，曾考慮過是否要去找教宗。

    在他所認識的人中，阿德羅斯在精神方面的能力最為出眾。

    但在那之前，神恩教與帝國宗室勾連一事剛剛暴露，他因此約見教宗，表達不滿。

    當年他與阿德羅斯合作，本來就是各取所需，彼此并無真正信任可言。宗室事情一出，加上他猜測自己精神力不穩，多少與當年吞服“神恩”有關，對阿德羅斯的用心自然也更加懷疑。

    正好遇上教廷國直播萬人集會，阿德羅斯宣布“真神降臨”，而在場教眾深信不疑，現場表現極似瘋狂。

    羅奕看了只覺得阿德羅斯是個瘋子，神恩教上下都是狂信徒，就此打消找他求助的念頭。

    之后，羅奕讓華倫在中立星為他尋找醫生，并與隆結識。

    隆幫助他暫時性抑制了心靈島分崩離析的傾向，頭疼欲裂的癥狀隨之消失。

    羅奕逐漸認識到，他的這位醫生，精神力比他所想的要強。

    在他找醫生就診前，曾看過華倫提供的情報，這一年更是親自安排人監控，所有來往于隆診所和家中的人，都做了深入的調查和報告。

    從監測報告來看，除了朗迪尼亞姆的黑幫頭目查之外，隆社會關系簡單，日常打交道的多半都是病人，與其他擅長精神力的醫生沒什么區別，甚至比一般秘醫還更要深居簡出。

    但是，一個精神力如此強大的人，真的和神恩教沒有關系么？

    如果隆能夠從他的私人星球上消失，隨后出現在朗迪尼亞姆星，而兩個星球的所有門都沒有留下他通過的痕跡，那么，也許他也有其他的方式，可以直接與神恩教聯系……

    羅奕微微瞇起了眼。

    從簡報來看，這一年神恩教動作不斷。

    在宣布“真神降臨”，而自己身為“神之眷者”后不久，阿德羅斯宣布了對教義的新詮釋。

    簡報中引用了一些從威爾勒宮內傳出的消息，稱此舉在教廷內部引起了一些爭議，但在阿德羅斯的強悍意志下，最終保守派妥協，教義得以按他的要求修改。

    此后，阿德羅斯開始前往教區布道，以一個月走訪4－5個教區的頻率頻繁出訪。

    帝國與教廷國剛建交不久，尚未有教宗出訪的前例，但教廷的國務卿已遞來正式文書，目前外務部正在與其溝通具體細節。

    羅奕往后翻了幾頁，查看阿德羅斯已去過的教區，主要集中在聯邦境內，也包含少量中立星。

    目前倒是還沒有去過千星城。

    他看著簡報，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隨即叫來秘書。

    “跟神恩教聯系一下，告訴他們我要約他們教宗阿德羅斯見一面。地點還是在云之城堡?！?/br>
    秘書點頭記下，同事問，“如果對方問會面的大致內容呢？”

    羅奕微微抬了下嘴角，異色的瞳眸中卻殊無笑意?！拔覀冸p方都感興趣的共同話題?！?/br>
    ＊：見，巴蘭榭博士對天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