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二日送別時，戴續精神極好，反是林秋晚看來沒睡好，下車時還不由扶了下腰。

    戴續說要給同事帶點手信，林秋晚便領著他們先去了特產店。戴續買了些桌面小擺件，轉到食品區，拿起一件看了眼，湊到林秋晚旁邊壞笑。

    “要不要給你買點？”

    林秋晚看了眼包裝上那倆大腰子，瞪了他一眼。

    “哥，買啥？”小朋友好奇地跟上來，戴續若無其事地把商品塞進貨價最上一層。

    “沒事，我已經買好了?！?/br>
    送走戴續，林秋晚回去補了個覺，醒來后只覺得通體舒泰，心中困擾多日的霧霾一掃而清，當即換上運動衫，去cao場上活動了一下，回來打開志愿單，一項項開始填報。

    第二日一大早，他突然接到班導的電話。

    “校辦那邊打電話，讓我通知你上午9點去一下?！?/br>
    林秋晚一時沒反應過來，“校辦？”

    “對啊，我也奇怪了。問他們說是他們主任也見你，也不知道具體什么事?！?/br>
    有一瞬間林秋晚想到剛離開的戴續，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外出和回來都是提前報備，走了程序的，何況就算真的有違紀，也該是教導處出面。

    院辦的主任面容和藹，早褪的發際線讓他看來像是中年人，光滑皮膚卻顯示他還在青年。林秋晚估計他40上下。

    他親切地招呼林秋晚坐下，寒暄了幾句，夸獎了林秋晚上周在訓練室取得的成績，又惋惜了一下，“可惜了，不能列入正式記錄?！?/br>
    林秋晚接過秘書送進來的茶，笑了一下。

    院辦主任愣了下神。他看過檔案照片，當時只覺得這個學生生得不錯，看到活的，才發現動態的豐姿遠勝靜態。

    這樣的長相，進御林軍都綽綽有余，若是做情報工作，反有些太過顯眼了。

    他心中忖度，答應了老同學的事卻還是要說的，當即笑道，“是這樣的，咱們的分配工作呢，雖然還沒正式開始，但每年總有一些特別機構，提前一點招人。朗迪尼亞姆，知道吧？可說是咱們現在與聯邦對峙的最前線，那里的情報負責人是我老同學，恰好有一個專員的位置，怎么樣，有興趣沒？”

    他把和陳代陽的關系直接說了出來，看來坦坦蕩蕩，只是正常公務外的一點私情。

    林秋晚邊估計著當前局勢，邊適當地露出疑惑之色。

    “情報？”

    “對，保密局。他們全稱特種事務與信息保密局，是直接隸屬于陛下的軍隊情報部門?！?/br>
    林秋晚恍然。帝國的情報部門中，能和軍校直接對口的并不多，保密局正是其中之一。聽說他們招人的路子很野，并不限于軍警背景出身。

    林秋晚心目中的志愿首選是星艦特種部隊，其次是西部艦隊，再次才是前線駐地軍。雖知道情報也是工作中必然會接觸到的一部分，卻從未想過專職去做情報事宜。

    他想到這里，心中已大概有了主意，當即露出為難的神色。

    “我的情報分數可不算高，比起其他科目差了不少?！?/br>
    他這話一說，主任便已意識到，這活兒比想的可要棘手呀。臉上卻笑著，“看，謙虛了吧。我看過你的成績單，情報雖然不像戰略、戰術那幾門，年級第一、第二，可也還在10％之內，足夠了?！?/br>
    他怕林秋晚直接回絕自己，以后不好轉圜，不等對方接話繼續說，“我看了下你報的志愿，都是風險很大的前線部隊，小伙子很不錯啊，一心為國，不愧是宗室子弟?！?/br>
    他呵呵笑了兩聲，嚴肅起了表情。

    “不過呢，咱們也要對局勢有一些判斷。前年咱們剛跟聯邦剛打完一場大的，我的預期啊，十年之內不會再有大規模沖突了?！?/br>
    林秋晚微微點頭，這個判斷和他基本一致，這也是他首選特種部隊的理由。

    大規模沖突會暫時停止，局域性小規模作戰卻仍會時常發生。單兵戰力高、靈活機動的特種部隊，便是此刻的最優選。

    主任見他表情似乎認同，心情一振，繼續游說?！拔磥矸吹故窍窭实夏醽喣愤@樣的前線，是少數繼續短兵相接戰斗的地方。既是前線，又有戰功，而且風險可控，不像待在艦隊那種地方，萬一真遇到粒子炸彈，轟的一下，整個艦都沒了。要我看啊，你若真是想要建功立業，情報部門才是最佳選擇?！?/br>
    他一口氣說了好些話，有些口渴，端起一邊的白瓷杯，“滋溜”喝了一口，不小心喝進了茶葉梗，趕緊“呸”了一下，吐了出來。

    林秋晚等他把杯子放回原位，才安靜開口，“我參軍，并不僅僅是為了建功立業?！?/br>
    主任心中“咯噔”一聲，打了個“哈哈”，“那是，那是。保家衛國么，你又是宗室，理解，理解?！?/br>
    談話中，他這是第二次提及“宗室”，林秋晚微微皺了下眉。

    在一般人看來，他的身份雖引人注目，但對方是帝國軍校的校辦主任，經手的學生中，家世比他更高的一定不在少數。這個任務，難道和他的身份還有什么關聯？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您說對方是提前特招，但我并沒有參加什么考核，不知這個特招的要求是怎么？”

    主任只是對陳代陽提的要求記憶尤深，順口帶了出來，被他一問，也不好說是對方要求

    “貴族以上”，只打了個哈哈?！皩Ψ娇粗鼐C合素質。我把咱們這兒排名在前的簡歷都遞過去了，我那個老同學，啊就是站長陳代陽，親點的你?！?/br>
    林秋晚心生疑惑。他搜索了下記憶，確定從未和這位陳站長打過交道，也從未踏足朗迪尼亞姆及周邊。

    除了特殊時期，軍校畢業向來是雙邊選擇。林秋晚思及此，身體在椅子上往前傾，雙手握拳放在膝上，禮貌表示，“我對情報部門確實不太了解，要不您且容我考慮一下？”

    主任等林秋晚出門，臉上笑容消失，想了下給陳代陽發了條訊息?！案杏X候選人興趣不大啊。這事不好辦了?！?/br>
    沒一分鐘，陳代陽的電話回了回來。主任且笑且駭，“你們那兒現在是凌晨吧，你們保密局都不睡覺的么？”

    陳代陽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清醒，“正好加了個班，你和他談過了？怎么說的？”

    林秋晚打算著，過兩天給主任回封正式郵件，把保密局的這個工作拒絕掉。信要寫得長一些，顯得鄭重其事。

    他定了主意，便暫時將這件事情拋到腦后，去圖書館看了半天書，下樓吃飯時正好遇到同學，順路一起走。

    “下午約了打重力球，要不要一起？”

    他未及回答，突然聽見門口有人叫了聲，“林秋晚?！?/br>
    很好聽的男中音。林秋晚循聲望去，一個身穿深灰風衣的陌生人站在旋轉門前，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不太看得清臉。

    他跟同學匆匆說了聲，“不了，下午約了個訓練?！币苫蟮爻瘜Ψ阶哌^去，接近到還有兩三米時，確認自己并不認識對方，臉上掛出禮節性的笑容。

    “您是……？”

    “陳代陽?！?/br>
    對方說著，伸出手來。林秋晚愣了一下，遲了半秒，忙雙手握住對方伸出的手，“啊，是陳站長。您好?！?/br>
    放下手，林秋晚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下眼前男人。

    身高與自己仿佛，寬肩細腰，長相英俊，一雙桃花眼，看來不像是朗迪尼亞姆的情報負責人，反更像個明星。

    他身后不遠處，一個黑衣人鐵塔般佇立著，沉默不語。

    林秋晚收回視線，露出疑惑表情?！澳鷣磉@里是……？”

    話尾自然地留了空白，陳代陽心中給眼前的年輕人又加了一分。

    “我是來見你的，林秋晚?！?/br>
    他說完，側身示意對方先行，被對方謙讓后也不客氣，領頭朝門外口去。

    圖書館外是一個巨大的噴水池。此時人工的噴泉正工作著，水柱沖到半空，散開成為晶瑩的水滴落下。清風吹過，水霧飄散。

    林秋晚落后半個身位，跟在陳代陽身后。

    他剛剛見校辦主任沒陪在旁邊，心中已猜到陳代陽此行的目標可能是自己，卻沒想到對方一見面就承認了。

    他出身宗室，家中雖已失了爵位，職位高的人卻不少見。陳代陽的軍銜不過上校，身份上倒不會給他帶來什么壓迫感。

    但朗迪尼亞姆距離此地距離數萬光年，縱然有門可以跳躍，要來一趟，路上的時間也不短。專程而來，這份重視背后的壓力，卻是實打實的了。

    陳代陽沿著噴泉轉了半圈，到了水池中間時才停住腳步。

    “424?！?/br>
    林秋晚不明所以。陳代陽轉身看向他。

    “這是朗迪尼亞姆站自前朝成立起，62年間，犧牲在崗位上的人員數目?！?/br>
    林秋晚反應過來，立即立正，直起腰，雙腳合攏，鞋后跟輕響了一下?！盀閲柢|，英雄千古?！?/br>
    他表情嚴肅，目光澄澈，直視前方，陳代陽心中滿意，也回了禮。

    “我把這個數字告訴你，是想丑話說在前頭，我們是一線部隊，傷亡率比其他的軍種，甚至特種部隊，都還要高?！?/br>
    林秋晚忙開口，“陳站長，我并不是——”

    陳代陽笑著抬手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出身很好，人生有許多選擇，卻上了軍校，一定是個有信念、想做事的人?！?/br>
    林秋晚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陳代陽話鋒一轉。

    “這很好。但既然要做事，就要知道，戰爭中什么才是最關鍵的。裝備？戰略？還是人的思想？都很重要。但在現代戰爭中，最重要的，卻還是信息?！?/br>
    林秋晚沒說話，陳代陽看出他對這個結論并不完全以為然。他微微翹了下唇角。

    “布倫海姆戰役，你知道吧？”

    林秋晚點頭。

    布倫海姆戰役是帝國與聯邦幾年前那系列戰役中的收官之戰，重創了聯邦主力銀河艦隊，逆轉之前帝國在軍力上的相對弱勢，是戰術指揮這門課上的重點講解案例之一。

    陛下做為該戰役的總指揮，其出神入化的軍力配備，艦隊調撥的神奇動線，更被譽為神一樣的指揮。聽說位列十大元帥之首的林老親王私下曾表示，看其他人指揮都是“小兒輩竟能破賊”，唯有那一場是神仙戰，普通人不要說打，連看都看不懂的。

    只是，這一門課林秋晚得了滿分。他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場仗可圈可點的地方極多，卻和情報并沒什么關系。

    他一雙眼睛極富表情，陳代陽在其中輕易地讀出他各種情緒，他抬了下眉，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

    “為了把那份情報送出去，我們犧牲了5位同事。其中還包括一位深潛在聯邦多年的人士。在解禁期之前，他們連名字都不能為公眾所知?！?/br>
    他看著林秋晚的神色中出現的動搖，微微一笑。

    “從世俗的角度來看，進保密局可能是個鍍金的機會。外派幾年，回來可能就能混上總局里的位置，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被陛下注意到。但你是宗室。外人眼中的這些榮光，對你來說都不算什么?！?/br>
    “我來找你，是因為我相信，一個真正有報國之心的青年，他在意的并非金錢權利。甚至個人聲譽本身，在國家利益前，都不是那么重要了?！?/br>
    “我聽唐主任說了，你還在考慮。沒錯，人生道路的選擇，慎重一點是對的。我，等你的決定?！?/br>
    他說完，拍了拍林秋晚的肩，轉身離去，風衣后擺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