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三十九 別離
“是你”,這一頭光滑如綢的白發屬實醒目,傅暄認出了詹寒越。冰凝劍感應到主人的敵意,在空中蓄勢待發,嗡嗡作響。 詹寒越直面元嬰境界的威壓,竟然也毫不畏懼,他眼中漫上陰郁之色,右手在袖中緩緩蜷起,指尖銀光閃過。 “你說不許,今日我便偏要讓阿缺進去” 殷缺蹙緊眉頭,他從未見過詹寒越這般鋒芒畢露的模樣。況且,他什么時候這么親昵地稱呼自己為“阿缺”了? 傅暄周身驟然間殺意彌漫,詹寒越先發制人,揮袖間數十枚銀針激射而出,尖端烏黑,萃著劇毒,從四面八方向傅暄襲去。 殷缺心頭一緊。 只見傅暄面色絲毫未變,冰凝劍即刻化出八柄分身,密不透風地將自己護在后方,數十枚銀針旋即被真氣一一擊落在地,只見地面觸到針尖的瞬間,便被腐蝕出大大小小的凹陷。 傅暄變換手勢,冰凝劍再度合一,綻放出刺目的光芒。殷缺認出,這是斷情訣中威力最強的一招——天逆。 這招不留余地,只為一舉斃命,往往在生死之局中才會使出。殷缺不由大驚,更覺駭人,傅暄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狠辣,一言不合便要置人于死地。 千鈞一發之際,殷缺來不及深想,只得按住詹寒越的肩膀,想先帶他躲開這道劍氣的鋒芒。 不料手剛搭上,卻被詹寒越反手按住,一把握在手里。青年偏過頭來,眼角眉梢都帶上了驚喜之意,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殷缺不要緊張。 殷缺皺緊眉頭,卻只聽一聲悶哼,前方冰凝劍上的光芒暗淡幾分,劍招被打斷了。傅暄手上動作也遲滯下來,不得已先收斂了靈息。 這是……中毒了? 是什么時候下的毒? 殷缺疑惑地轉回頭,卻發現詹寒越還用那種奇異的目光看著自己,他不自在地抽回手,避開那明亮懾人的眼神。 他雖然恨詹寒越,但也沒有恨到要將其置于死地的念頭。當時生死攸關之際,不過是下意識的舉動,詹寒越擺出這副模樣,不知是誤會了什么。 “真正的毒,早在一見面,就下在了他周圍。方才言語挑釁和銀針攻擊,不過是加速他血脈運轉,加快毒發的障眼法而已”,詹寒越看出了殷缺的疑問,淡淡解釋道。 不過此次得逞也是偶然。今夜如果不是因為傅暄在和殷缺交談時分了神,詹寒越也很難不受防備的近其身,并悄無聲息地下毒了。 殷缺無言以對。 詹寒越對藥物把控之精細,令殷缺驚嘆。但他心思之縝密程度,又讓殷缺隱隱畏懼。 他不由驚疑不定,今日遇上傅暄,難道真的是巧合嗎? 還是一場請君入甕的陷阱? 抑或是借機對付照陽派的陰謀? 傅暄面色隱隱有幾分蒼白,但神色尚且如常,閉上了眼睛正運功逼退毒素,冰凝劍失去控制垂落在地,看起來絕不算好。 殷缺問道:“你下了什么毒?” 詹寒越琉璃般的眸子像是能洞悉一切,他深深看了殷缺一眼,說道: “你放心,大部分的毒藥對他都只有片刻效力。這毒也不過是讓他暫時失去行動能力罷了” 說罷,他起身向傅暄走去,傅暄覺察到,猛地睜開眼,冷冷地看著他。 “撲哧”一聲。 清晰的匕首刺入皮膚的聲音。 詹寒越的腳步頓住了,一時分不清是身上哪里痛。逐漸加劇的痛楚,好像是來自后腰,又好像來自左胸深處。 他閉了閉眼,掩飾內心的情緒。 殷缺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他必須要讓詹寒越失去行動能力,但同時,也避開了要害。 他是藥修,未經錘煉的身體,就是破綻。 殷缺深吸一口氣,飛速拔出匕首,汩汩鮮血流出,將青衣染紅一片。他將浸紅的匕首架在詹寒越的脖頸上,威脅道:“不要輕舉妄動” “少主??!”,身后屋檐上傳來驚呼。黑白雙煞率領幾名暗衛頃刻落在院內,將三人團團圍住,但礙于少主的安危,不敢直接動手。 “讓他們別靠近,待我們平安離開,自會放了你”,殷缺沉聲說道。 詹寒越輕揮一下手,示意暗衛們散開,低聲下令:“……放他們走” 殷缺聽出他強自掩飾的虛弱,驀然想起歃血門少主自小體弱多病的傳言,心頭不由一跳。 殷缺握緊匕首。 他不會愧疚,更不會心軟。 他劫持著詹寒越,走到全程面無表情旁觀的傅暄身旁,將他的肩膀搭在自己肩上,御起青云劍,三人以一個古怪的姿勢,離開了眾人視線。 —————————————————— 不知行了多久,臨江城早被遠遠拋在身后。 殷缺有些氣力不濟,停下來環顧四周陌生的環境,看起來應該安全了。 他放下傅暄,對上他冷冰冰的眼神,一時語塞。沿路上傅暄一直在運功化毒,以他的實力,應該很快就無甚大礙。 傅暄像是也對他無話可說,淡淡的看他一眼,道:“多謝”,便又尋一隱蔽出處打坐調息。 殷缺帶著詹寒越向另一方向走去,想帶他離傅暄遠一些,別還沒被下屬找到,就被傅暄一劍宰了。 “你又何必管我”,詹寒越虛弱的聲音響起,像是諷刺,又像是自嘲。 殷缺不啃聲,把匕首收了起來,繞到側方,支撐起詹寒越大半個身子,加快了步伐。 詹寒越哂笑一聲。 看,殷缺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心軟的人,即便報復,都不徹底。 他終于被迫正視自己的愚蠢、自大,竟然逼的這樣一個善良的人,都忍不住怨恨自己。 ——他到底做錯了多少事。 “你走吧”,詹寒越停住腳步,掙開殷缺的扶持,費力地站直身子,“我的屬下會來找我的” 殷缺看著面前的青年,面色如紙,幾乎那頭白發融成一體,好像光一照就要消散不見。但那雙清澈的眼眸卻熠熠生輝,復雜的情緒在其中翻騰,讓他不敢再看。 殷缺告訴自己不必愧疚,詹寒越對自己做的要過分千百倍。 他駕起青云劍,轉過身的剎那,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 清風將一句低語清晰的送到他耳邊。殷缺聽到詹寒越說: “對不起” 他的動作頓了頓,思緒百轉千回,終究是道: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