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三十二 風來
直到傷口包扎完好,殷缺都沒有再多問詹寒越受傷的來由。 他希望二人的關系能不受門派出身所限。也算是他為維持這段薄弱的友誼付出的一點努力。 —————————————————— 人間芳菲四月天。 樂安城地處中原盆地,地勢平坦,水土宜居。春夏之交,柳絮紛飛,許多不知名的樹上綻開姹紫嫣紅的花朵,爭奇斗艷,彰顯勃勃生機。 日上三竿,殷缺正在花園里練劍。 人間不比照陽山,靈力充裕的地方氣候的變化不太明顯,即便正午練劍,烈陽也不會過于灼熱。 而此刻,一套基礎的照影劍法舞畢,殷缺就不得不停下來擦拭下額上滴落的汗珠,感覺渾身上下仿佛都在火上烤過一般。 重新修習左手劍并不容易,一切均得從零開始。即便記得招式,但動作總是做不到位??目慕O絆之下,一套劍法硬是耗費了原先兩倍有余的時間,這巨大落差讓殷缺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沮喪。 “凡事過猶不及。初時不得要領,實屬正常,不必心急?!?,一直坐在涼亭中看書的白發青年淡淡開口,“況且你已經練了一整個上午,稍作休息,再練也不遲?!?/br> 因著詹寒越的意外受傷,再加上殷缺也想在走前多見殷蘊幾面,他當初打算立馬離開的計劃便被擱置。 這些日子殷缺撿起了以往修煉的作息,每日卯時晨醒打坐,巳時開始練劍,往往一練就是一天。 不知哪日起,詹寒越便會在他練劍時坐到一旁的涼亭中看書,偶爾和他搭幾句話,抑或是吩咐啞仆備上甘泉水和新鮮瓜果。 殷缺對此逐漸習以為常,嘴上應了,收劍走入了亭中。 亭臺四面環水,一走入,便感受到一陣不同于外部的清涼,沁人心脾。 “我今夜想外出一趟”,殷缺飲下一口甘甜的泉水,胸口的燥熱感被驅散不少。他好奇地看了看詹寒越今日讀的書名——,又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 詹寒越的目光沒有從書頁上挪開,淡淡應道:“知道了”。 過了半餉,他將書合好,面無表情地對殷缺說道:“路上小心”。說罷,收起書便離開了。 殷缺輕“嗯”一聲,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了解得越多,他越發現詹寒越的性子簡直可以用“別扭”二字來形容,從來不會用常人的法子來表達“關懷”。 但殷缺竟然逐漸從他的態度中琢磨出了一絲與往常的不同,似乎表明了二人的關系更近了一步。 —————————————————— 是夜,月上中空,空蕩的街上只余下遠方斷斷續續的打更聲響。 殷缺換上一身夜行衣,輕車熟路地穿行于深巷之中。不多時,臨江城門就已在眼前。 這是近日夜里殷缺第三次回古月山莊探望,雖然沒有刻意挑明過,但他猜測詹寒越應該是知道的。 這次他想要向殷蘊告別。 殷缺不想一直活在詹寒越的庇佑之下,也不想一直在中原大陸上東躲西藏。 他打算一路向西北去,那里不受中原門派勢力控制,多方不辨來路的能人異士魚龍混雜,也有當年太始亂世后留在中原的魔族后裔。他想去問問有沒有一些關于“父親”的消息。 雖然史書上記錄了褚之冉自噬而亡,但殷缺尚有一絲僥幸,傅伯伯口中那個神通廣大的天才命修,怎么都不像是輕易就會隕落的樣子。 他會不會有可能還活著?在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他有沒有給自己留下別的什么只言片語?我娘……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既已卸下了照陽派的重擔,古月山莊也轉危為安。殷缺覺得是時候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相信阿娘和傅伯伯都會理解與尊重他的決定。 行走在臨江城中,墨色低垂,街道上靜謐無聲,一切與往常似乎皆無二致。殷缺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驀然,殷缺瞪大了眼。 今夜的臨江城好像過于寂靜了。 雖然在人界的深夜,各家門戶緊閉是常態。但處于中原陸地最繁華的城池帶上,夜間雖不至于燈火通明,但酒肆客棧等商戶必定仍會在門外燃著引路的燈火。 但今夜舉目望去,整個街道黑壓壓的一片,竟無一處亮光! 進城以來,打更聲也絲毫未聞! 看起來就像是是家家自危,在躲避什么一般。 難道臨江城要發生什么大事?! 殷缺心頭不安,也顧不得隱匿行蹤,施展疾行咒加速向古月山莊奔去。 愈往城內深入,殷缺的不安感愈加擴大。 一路來,竟連一只貍猩、鴟鸮都沒見到。 ——要知這些活物對危險最為敏感,他們的異常更是被視為不祥之兆。 到了! 殷缺停下腳步,心頭嘭嘭跳著,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走近后發現,古月山莊的大門竟然是虛掩著。 山莊中彌漫著令人不安的寂靜。 他不再猶豫,輕盈地攀過高墻。 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 好像莊內的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 殷缺尋遍了沁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殷蘊的蹤跡,也沒有發現她留下的信箋。 ……怎么會一個人都沒有……明明幾天前還好端端的……他們到底去哪里了? 殷缺覺得自己像一張繃緊到極致的弦,隨時就會不堪重負地斷裂成碎片。 他不死心地向議事堂方向走去,整個人被巨大的恐慌吞噬,嗓子眼干涸到發痛。 細碎的言語聲在微風中若隱若現。 ——有人! 殷缺加快了步伐,卻沒留意腳下,踩到幾片新褪的枯葉。葉片不堪重負地發出吱呀一聲,在靜謐的夜色中格外引人注目。 言語聲瞬間停了—— ——那些人發現了這里的動靜。 ——不好! 殷缺終于意識到他們根本不是古月山莊的人!否則地上怎么還會有過夜未清掃的落葉! 如果被發現!恐怕有危險! ——快跑! 可里面的人似乎速度更快,殷缺察覺到有人正從屋內出來,他一時竟尋不到無縫脫身的法子。 該怎么辦?!敵方不止一人,對上恐怕自己不占上風。 殷缺屏氣凝神,只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忽然,門窗的另一側破空聲響起!一道黑影閃過,瞬間吸引了屋內人的全部注意。 剎那間遲也快,有人從后側快速制住了殷缺!卻是不帶任何攻擊性,引著他迅速隱匿到了一旁的假山后。 幾乎與此同時,屋內的人也出來了。 殷缺無暇顧及身后的人,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牙關咬得死緊。 待看清領頭那人,幾乎瞠目欲裂——一個絕對不該,也不能出現在這里的人! ——竟然是白屠!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殷缺明明親眼看到他尸首分離,死不瞑目。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屠身后跟著兩名裝束各異的人,均修為不低,三人環顧一周,并未發現殷缺藏身之地。 白屠和左邊之人對視一眼,說道:“往東邊去了,追!一定不能讓他跑了?!?/br> 那人點點頭,向剛剛黑影離開的方向去了。白屠和剩下一人再度回到了議事廳中。 這時,即便殷缺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認——古月山莊的眾人恐怕兇多吉少。 ——他到底要干什么?!是單純報復?!還是要威脅自己?? 殷缺一身血液仿佛凍結,強烈的不安擠壓著他的每一寸神經,腦中嗡嗡作響。他在心底祈導白屠的打算是后一種,只要不傷害他們,哪怕要自己將性命雙手奉上,他也心甘情愿…… “殷公子,我二人奉少主之命保護您,白煞那邊恐怕撐不了太久,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別莊為妙?!?/br> 身邊人突然開口,拉回了殷缺混亂的思緒。那人一身黑衣勁裝,臉頰上紋著奇異的圖案,神色恭敬。 少主?…… ……詹寒越……又救了自己一次。 黑煞和白煞在歃血門直接聽從于門主與少門主號令,臉刻黔紋,擅長隱匿追蹤之術,以獨門暗器著稱。 詹寒越竟然把這二人派來保護自己,殷缺心頭復雜。 “多謝”,殷缺對黑煞點頭應道,二人一前一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