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安樂軒主屋裝飾得清貴雅致,案上香爐里燃著裊裊熏香,燎爐的銀絲炭就沒熄滅過。推開門牖,一股溫暖的氣浪撲面而來席卷了全身,程攸寧只覺身上的棉衣裹得他都有些發悶,不由扯了扯身旁的人,低聲嘟囔道:“這得燒了多少炭,也不嫌熱得慌?!?/br> “抱歉,自醒來之后,這副身子就有些畏寒。還請小公子見諒?!辈幌胱咴谇斑叺纳倌曷犚娺@細碎的聲音忽地轉頭朝他歉意地笑道,倒是讓在人身后抱怨被發現的程攸寧臉頰有些發燙,連忙擺擺手,“啊沒什么,我就隨口一說?!?/br>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明間的寶相面圓桌旁,辛澤彎腰主動替程攸寧倒了盞茶,拉開一旁的軟凳,“小公子,請坐?!?/br> 神色復雜地看了眼桌邊立著的辛澤,對方臉上溫和有禮的笑意讓程攸寧遲疑了會兒還是沒入座。他撓了撓頭,側眸瞟了下身旁一聲不吭的男人,忍不住道:“你,你能別這樣笑嗎?看著自己的臉露出這種表情怪別扭的?!?/br> 少年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跟著就聽見他又說:“而且你從剛剛就無視郭浩昌,我覺得這樣很不好。你知不知道,他這些日子有多擔心...” “小公子?!?/br> 略帶喑啞的聲音忽地打斷了程攸寧未說完的話,自見到少年后就陷入緘默的男人像是終于回過了神。郭浩昌沖著向他看過來的青年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br> 眉宇間閃過絲不甘的郁色,但看著男人臉上平和的神情,程攸寧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怏怏地收回了視線,撇嘴哼了聲,“不領情算了?!?/br> 只是話雖如此,拽著對方衣袖的手卻仍然沒有松開。 將二人的互動看在眼里,少年清冽的眸光有一瞬變得幽暗深沉,掩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覺地顫了顫,似是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自心底漫了上來。 真礙眼。 “......小公子誤會了?!睆妷合虑榫w,辛澤唇角重新挽出抹笑弧,緩聲解釋道,“我只是想與小公子就你我身上發生的這些事先做討論。浩昌他不是外人,自然不會介意這點冷落?!?/br> 聽出他話語中對郭浩昌的親昵,小少爺的臉色頓時一僵,遂又想起方才自己替男人打抱不平也沒被領情,心中的煩悶霎時間化作了層厚重的陰云籠罩上了整副清雋的眉眼。 “是,就我是外人?!背特鼘幗K于松開了一直拉著男人衣袖的手,陰沉著臉走到圓桌旁坐下。抬眸看了眼隨著他入座的辛澤,眉頭一皺,故意不去理會還站在門口的郭浩昌,語氣生硬地開口道,“既然要說清楚,那么首先我得問問你,為什么要裝失憶?” “自然是為了自保?!鄙倌昃徛暬卮?,“我醒來時就見令慈神情憔悴地守在床邊,從她口中我大致了解到自身處境。為了不刺激那時羸弱的她,也為了不讓人將我當做妖異誅殺,我只得裝做失去記憶?!别仔揲L的手指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辛澤微垂下眼簾,目光斂在鴉睫下看不清神色,“總歸,你若是無事,必然會如現在這般尋來不是嗎?” “那你現在就同我一起去跟我娘說清楚?!背特鼘幚渎暤?。 聞言辛澤唇角的笑意更深,手中的杯盞重新被他放回桌上,發出了聲輕響,“小公子,你太急躁了?!碧а蹖ι夏请p含著微慍的鳳眸,少年輕嘆了口氣,“靈魂互換這種事,除了你我這有切身經歷的人,說出去大致只會被當做是精神失常的胡言亂語。甚至說不準還會連累令慈,畢竟程府的其他兩位公子似乎同你們隔閡頗深.....” 屋子倏然間安靜下來,程攸寧忽地攥緊了手心,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身后的郭浩昌,卻見對方面色冷峻,垂著眼站在原地似乎并沒有在意他們的談話。 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難過與無助,小少爺將視線轉回面前正一臉微笑看著自己的少年,半晌,才啞聲道:“那你想如何?!?/br> “不如小公子先以客人的身份住進府里。你與令慈才是真正的血脈相連,若是時常接觸,興許她會慢慢覺察到什么。甚至在那之前,說不準我們就已找到換回身份的方法,如此自然是皆大歡喜不是嗎?” 皆大歡喜。 程攸寧心中默念了遍,臉上立時泛起抹嘲諷,“那如果我娘沒能發現,如果我們始終換不回來呢?”他問道,隨即倏地站起身俯視著少年,眸中怒意翻涌,“你是不是就可以一輩子頂替我的身份,成為真正的程府少爺了?!” “小公子?!毙翝傻穆曇粢埠龅乩淞讼聛?,他不去看他發怒的模樣,只淡淡地說,“不然,你還有別的法子嗎?你也可以現在就去同程夫人、程老爺、甚至跟所有人說,你才是程攸寧?!鄙倌曷龡l斯理地站了起來,視線略過眼前人直直地看向站門口的男人,側眸笑道,“可,有人會信嗎?” 程攸寧的身子僵硬得厲害,滿心的怒氣像是頃刻間被澆滅一般。 這樣的人就是你喜歡的人嗎? 他很想回頭問問男人,但最終卻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進了一旁的暖閣。隨即就聽見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響,緊跟著青年透著寒意的身影走了出來,他看也沒看桌旁的辛澤,徑直走到郭浩昌面前停下,神色冷凝,“你要跟我走嗎?”見對方抬起頭看向他,程攸寧又道,“我有錢,我們先尋個地方住下。之后,之后你與我一起想辦法,等我回到程府,我......”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了,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但看著他的那雙黑眸里卻盛滿了歉意的眸光。 一瞬間,就什么都明白了。 “......也是?!笨⌒愕哪樕涎M退,小少爺點點頭,神色再次變得嘲諷,只是這次嘲笑的對象卻是自己,“你怎么可能會跟我走呢?!?/br> 他沒像往常那般跟郭浩昌哭著撒潑打諢,只是留下這句仿佛自喃自語的話后便垂著眼沉默地從男人身邊擦身而過,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郭浩昌沒有回頭去看,他像是生根一般地僵在原地,直到房間里的另一人再次開口:“舍不得你就去追啊?!?/br> 辛澤又坐回了他先前的位置,手中的瓷杯被他扔到男人腳邊,啪嚓的碎裂聲伴隨著四分五裂的陶瓷碎片在地面炸開,杯中殘留的茶水濺落到男人深色的褲腿上,洇出道道水痕。 “就像之前在我面前搖尾乞憐那樣,追上去,告訴他你愿意跟他走,愿意做他的狗?!?/br> 郭浩昌看著自己腳邊的狼藉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彎下身,將散落的碎片一一撿拾到手中。 然而剛拾了兩三枚碎片,視野里便忽然多了一抹月白色的衣角。少年重重將他正要探向瓷片的手踩在腳下,手背的重壓與手心的刺痛霎時間讓郭浩昌僵在原地。 “我見程攸寧十分在意你?”淺色的鞋面與底下骨節分明的深色手掌成了鮮明的對比,辛澤用腳細細地碾著,視線落在男人緊鎖的眉心,想起這人先前在那程小少爺面前眉目舒展的模樣,眼中的神色越發陰鷙,“…...怎么,讓他cao過了?頂著我的殼子,他cao你cao得shuangma” 手上的疼痛遠不如這冰冷的問句來得讓郭浩昌難堪,向來冷肅的面孔在這一瞬變得黯淡頹唐,他的聲音低啞,透出一股綿軟的卑微和討好,“阿澤,你不要這樣。我沒有......” “沒有哪樣?這不是你擅長的嗎?”外人眼中溫柔寬宥的少年在面對眼前的男人時徹底換了副模樣,冷淡與嫌惡幾乎溢滿了整張臉,辛澤聽著身下人的辯解,只是繼續冷嘲道,“當年我爹把你撿回來,你說你要給我家當牛做馬。結果你有做到過什么嗎?我爹娘被害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人踹下橋時你又在哪兒?你除了會爬我的床,還會做什么?”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年的眸色愈發深暗,猶如驟然昏暗下去的凝重黑幕,幾乎要把人吸進去。他看著顫抖著嘴唇似是開口的男人,忽地放緩了聲音,“郭浩昌,你若是真要讓我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那么,你就替我去做一件事。做到了,我就相信你,從此便允許你待在我身邊?!?/br> 允許他待在他的身邊。 辛澤想著,晦暗的視線沿著男人寬厚的背部滑落至末端那挺翹的臀rou上,瑰色的唇角抿了抿,忽地便覺得將郭浩昌作為個暖床的物件也不是不可以。 而聽到少年的話,郭浩昌卻是隱約意識到什么,渾身肌rou瞬間緊繃起來。沉默了許久,直到頭頂再次傳來對方不悅的催促后,他才遲疑著開了口,“阿澤你,你想做什么…” “我要讓‘辛澤’這個存在徹底消失。我要你,為我親手除掉他?!蹦乔遒穆曇暨@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