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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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凌生起的很早,那藥一日三次按時喝,就在外殿的一個爐子上熬的。青云這一代之中屬時敬心劍練得最好,要不然也不會被人稱“君”,長孟君算得上是聲名遠揚,青云有他方不至于沒落,且掌門只收親傳弟子,時敬心又是大師兄,輩分隨之水漲船高。青云掌門清修百年后便不大管理門內事務,都是時敬心在管,大家都知道青云的未來就握在時敬心的手中。 于是這么一個光風霽月的人,就在外殿……給他熬藥喝。 時敬心的衣服就那么幾件,掛在寢殿,大多都是白的。甘凌生行走天下的時候最不愛穿白的,不到半天就會弄臟?,F下又是時敬心的衣服,他多多少少就注意了些,然而不經意還是將藥灑在了衣襟上。 時敬心伸手捻了捻那藥漬,示意他無妨。 飯后甘凌生坐在他房中寫信,下午就滾到別院去住了,趕緊抓緊時間把事情都辦妥。他師父去世的突然,執筆寫信一一回復記掛師父的舊交,按遺書說的,甘凌生只是將他葬在山上,為他立了碑,沒有碑文,甚至沒有葬禮。 甘凌生提筆寫到一半,見紙上字跡模糊,伸手抹掉眼下淚珠,把紙折起來放在火上燒了,又取了一張重寫。這是最后一封信了,往后他就要真的一個人繼承崔六遺志,保護秦家后人,再是……行俠仗義。 他雙手撐在桌上蒙住眼睛停頓了一會兒才整理好情緒,回頭一看那道醫百無聊賴等在門口,想起來今天人家醫生來給他復診。 “不好意思?!?/br> 他趕緊站起來,道醫便往里走,藥箱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坐在對面去:“先把個脈?!?/br> 甘凌生伸手,道醫隨口問:“時敬心罵你了?” “???”甘凌生愣了一下:“沒有……私事?!?/br> “哦,”道醫點點頭,“還以為他罵你呢,你一個人坐那兒哭?!?/br> 甘凌生簡直尷尬死,道醫也看出來,“嘖”了一聲,又隨手寫了個方子給他,去掉了兩味藥材:“清心靜養為主,吃藥為輔?!?/br> “有什么事可以來藥坊找我,我師妹也在。我叫燕連風,我師妹叫軒荷?!?/br> “謝謝醫生?!备柿枭退鲩T,捏著方子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有門內弟子的身份牌,支不了藥材,還得等時敬心回來交給他才行…… “下次直接給我?!?/br> 時敬心合上柜門,燕連風翻了個白眼:“你真不懂假不懂?他被追殺,說明惹上事了,你看現在修真界互相勾結的那幾個門派,哪幾個是我們青云惹得起的?” “嗯?!?/br>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時敬心!” “聽了,先讓他養傷要緊?!?/br> 燕連風說:“我不管你了,反正青云里面你最大?!?/br> “掌門師父最大?!睍r敬心說完便拂袖走了,一副輕飄飄的樣子。 甘凌生再見到他的時候看見他已經取回了藥材,頗有點驚訝,時敬心說:“順路帶回來了?!?/br> 他放下藥材取出研缽,甘凌生趕緊伸手去接。時敬心明白他意思,于是伸手拿筆勾了幾味藥材出來:“這幾樣搗碎?!@幾樣切片?!?/br> 甘凌生示意自己知道了。 時敬心毫不避諱他,將外袍解了便掛在屏風旁,繞進里頭換衣服,甘凌生瞥見他白皙后頸就有些呼吸凝滯,做賊似的回過身不去看。隔著一扇屏風,時敬心的聲音發悶,他說:“燕連風說你哭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甘凌生心說果然這醫生啥都給時敬心講:“沒什么事?!?/br> 時敬心不再說話,一時只有他衣料互相摩挲發出來的細微響聲,甘凌生捧著那研缽,片刻后才說:“青云和歸元、水鏡閣有所來往么?” “青云避世已久,有三年沒有收過弟子了,幾乎沒有聯系。掌門師父閉了關,我有時代他露面,但也與北面的仙門不熟?!?/br> 甘凌生知道自己不可輕信于人,但他還是說:“嗯,知道了。我師父前段時間去世,今日一一回復他舊友來信,心中悲痛不忍……讓你看笑話了?!?/br> “師恩深重,悲痛在所難免?!睍r敬心一向沒什么情緒的聲音竟然聽上去柔和了幾分,然而再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語來,甘凌生有些出神:“我十五歲遇到他,他叫我學琴,給我調理身體,讓我少出風頭,活命要緊。但他遇到不平之事便要去平一平……” 時敬心繞了出來,走到他身后,捏了捏他的肩頸,想了想又說:“青云雖然避世……但也是清閑之地。若無處可去,可以暫時留在這里做個客卿?!?/br> 甘凌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謝過道長好意?!?/br> “無事?!?/br> 別院收拾好了,院子里栽了株桃樹,長勢不錯。甘凌生取走了琴,放在樹下石桌上,猶疑著開口:“長孟君……聽曲子么?” 時敬心原本想回答對曲藝不精,看見他雙眼反應過來言外之意,略一點頭:“洗耳恭聽?!?/br> 崔六讓他學琴,一是他身體原因,二是修琴壓一壓他浮躁的性子,經過這幾年琴藝有所精進,然而性子是改不了了。 風吹樹葉簌簌,清冷寂寥的空氣中被琴聲賦予了多一種的韻味,一曲終了,時敬心竟然有些出神,甘凌生笑了:“想什么呢?” “……好聽?!睍r敬心說:“我嘴拙?!嘣瓶嘈薏宦剺仿暰靡?,我只聽過師父的曲子?!?/br> “報答長孟君的好意,一般人我不給他聽?!备柿枭A苏Q?。 送走了時敬心,甘凌生自己抱著那個研缽給自己搗藥,心說青云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人也不錯。 --- 歸元門同水鏡閣派出弟子,抓了兩只山鬼并三位魔修,算是向朝廷交了差。此事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但秦家獨女仍然下落不明,姜源回去時,免不了被杖刑一頓。 “姜源,為師給予你厚望,希望你成器成才,才好放心的把歸元門放在你們手中。歸元祖先百年基業,師祖的師祖都還在為后人嘔心瀝血,為師實在是……” “師父,徒弟知錯了?!苯创驍嗨?,跪在水池里受刑早讓他手腳麻木,他的劍就放在身旁,每動一下,水波就模糊了水下的情景,好似那劍只是倒影。 他垂著眼睛,他師父久久不語,只是讓他跪著。片刻后有人進來,步伐沉緩。他只看了一眼,看見那人進來后,一寸繡著青竹的衣擺,頓時渾身僵硬。 那人顯然也看見他了,聲音溫雅:“師父,水鏡閣的信?!?/br> “罷了,”他師父說,“你們兩個都出去吧?!?/br> 姜源撿起自己的劍,頭也不抬,從水中出來時,那水淅淅瀝瀝從他身上流了一路,他師兄跟在他后面,出了門才說:“師父怎么又罰你了?!?/br> 姜源厭煩道:“做不好事,便罰了?!?/br> “你不是那種人?!?/br> 聽到這話,他停了下來。原本外面就冷,他的表情更冷,倦色不掩,回頭看著他師兄。他師兄是好人,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驕子,是師父捧在手心里的乖小孩。他姜源是野種,撿回來可隨手一擲的棄子。 他多么想說,師兄,你看,我殺人越貨,為的就是讓你以后能安心的接任歸元門的掌門一職,讓你永永遠遠地光彩下去。 但是他只是看著他師兄,一腔惡毒的話憋在心口,發疼發悶。只是因為,他知道,這話說出口之后,以他師兄的性子,斷然不會善罷甘休。 到時候就真的誰也別想好過了。 “別和我說話了?!?/br> 他狼狽地轉頭離開,好像身上淌下去的不是水,是他義無反顧殺的那么多人的血,一齊把他的心力都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