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世俗難容,唯有自渡
這次公罰,玉兒傷得倒也還好,沒出三天,他就下了榻,只不過元氣還是傷了一些,看著精神頭萎靡了不少。 白洛一邊往炭盆里加碳火,一邊說他,“你怎么不多躺幾天?” 玉兒半躺在鋪了厚褥子的美人榻上,說道,“這不就躺著了,再說我好歹也是頭牌,還年輕著,一場公罰就受不住了,傳出去也太失面子了?!?/br> 白洛鄙夷了一眼,易黎接過來說道,“有什么所謂的,把自己身子養好才是真的?!?/br> 南秋也跟著附和,“沒錯?!?/br> 玉兒笑著說,“知道了,我說著玩的,殿下讓我休了一旬?!?/br> 白洛說,“要我說,你跟著蕭玄挺不錯的,他都敢提劍上臺去救你,那颯爽英姿血氣方剛的,我都驚呆了?!?/br> 玉兒說,“他年輕氣盛的不懂事,這場公罰是王妃指定的,他回去不知道有多少的麻煩?!?/br> 南秋倒是從客人那里知道一些事,跟他們說道,“安王殿下去了一趟蕭府,那蕭玄可慘了,被家法處置了打得床也爬不起來。好像在朝堂上,蕭家也受到的打擊?!?/br> 玉兒喉間生澀,半響喘不上氣,這是他欠蕭玄的,而且,欠的很多。 白洛喊張竹清再取些木炭來,對玉兒說,“你也別想太多了,總之這次過了就算了,以后盡量躲著點那瘋女人?!?/br> 易黎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隔墻有耳?!?/br> 白洛無所謂,“沒事兒,我不怕?!?/br> 玉兒嘆了口氣,告誡他,“你沒什么心眼,說話辦事最得小心點?!?/br> 白洛隨口答應著,“知道了?!?/br> 張竹清又搬來一堆木炭,炭盆燒得旺盛,幾個人圍坐在一起,頗有些溫暖。 玉兒感覺身上有點冒汗了,緩緩說道,“以前啊,我最期盼的就是冬天了,冬日里家里會屯很多吃的玩的,母親還會特意做些糕點,做幾件新衣服?!?/br> 易黎也回憶起來,笑著說,“過年那會兒是最熱鬧的,壓歲錢都去買鞭炮了,我記得當時林…” 話說到半截頓住了,白洛斜眼說,“林子覓,有什么不好說的,” 易黎眼里的光彩還是暗淡了,“算了,我不說了?!?/br> 白洛罵道,“你這個人就是別扭,他說帶你走你就走唄,在乎什么愛不愛的?!?/br> 易黎說,“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跟著一個從心底瞧不起我的人,況且,我……我是真心喜歡他的?!?/br> 白洛嘖了一聲,指著玉兒,“你看,這就是你兩的不同?!?/br> 玉兒無可奈何的笑笑,“易黎有他自己的原則和高傲,我確實下…” 白洛趕緊打斷了他,“別說這話,我不是想聽你罵自己的,說回之前的話題,冬天怎么了?” 玉兒搖搖頭,“沒什么了,南秋呢?” 南秋反應了一下,“我啊,我不喜歡冬天,太冷了,我受不住?!?/br> 玉兒想起南秋從來不談他來玉閣以前的事,便有心多問一句,“你以前也不喜歡嗎?” 南秋點頭,狡黠一笑,“從小體寒,就怕過冬?!?/br> 玉兒失笑,看來從他嘴里是問不出東西的。 白洛調侃著說,“南秋一到冬天就跟那個蛇一樣,懶倦得很?!?/br> 南秋說,“我倒是想像蛇一樣冬眠,可惜沒時間,不過也差不多,都是在床榻上過活?!?/br> 玉兒問,“你沒跟著琦mama了?” 南秋回答,“沒了,琦mama得了新的小倌兒,而且,她給我安排的客人太多了,我也沒什么空隙時間?!?/br> 玉兒了然點頭,易黎生了好奇之心,“為何給你排這么多?” 他有時碰巧撞見,南秋能同時接三四個人。 南秋說,“能賺錢啊,” 白洛說,“玉兒休養的這段時間,他可是玉閣的臺柱子,” 易黎還是忍不住咂然,“你受得過來嗎?” 南秋唇邊漾出一抹笑,近乎凄楚,“受不過來也得受著,” 玉兒蹙眉道,“我去跟琦mama說說吧,你也不能這么折騰?!?/br> “無妨的,”南秋手烤著火又往臉上搓,把白皙的臉蛋搓得發熱,“對了,你師父呢?好像有段時日沒見了?!?/br> 玉兒看向張竹清,張竹清喏喏答道,“師公在房中睡覺呢,” 玉兒問他,“好像這兩日不見師父的蹤影了,師父是不是病了?” 張竹清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沒病?!?/br> 玉兒說,“有人來見師父了?” 張竹清還是搖頭,他這幾日一直照顧著玉兒,上次的事加上公罰的事把他嚇得不輕,總有些迷迷糊糊的,玉兒看出來他的不安,輕聲說道,“沒關系,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會兒,” “不,我還得照顧師父呢!” 白洛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孩子養得還挺值,不錯啊,” 張竹清感受到肩膀的溫度,透過衣服沁入皮膚的暖意,一時間也不想挪開, 白洛看他還是悶悶不樂的神情,說道,“改日我帶你去盛福酒樓吃茶吧,” 張竹清驚訝的看他,“真的?能把師父也帶著嗎?還有師公?” 白洛噗嗤笑了出來,“好家伙,還拖家帶口的,怎么,你南秋哥和易黎哥不配了唄?” 張竹清臉色漲紅,“不是不是,一起去是最好的了?!?/br> 其余幾個人也笑了起來,屋里的笑談聲陣陣,和著炭火驅散了冬日里的寒意。 隔天,玉兒就去尋了江語夜,他覺出師父這段時間有些不對勁,江語夜是那種什么事都憋在心底的人,面上雖然平靜無波瀾的,但是還是能察覺到他情緒的低落。 江語夜正坐在一個亭子,手里端了杯熱茶,玉兒走過去喊道,“師父?!?/br> 江語夜應著,給他也倒了杯茶,“大冷天的,出來干什么?” 玉兒裹了裹身上的裘衣,笑著說,“睡太久了骨頭都睡酥了?!?/br> 江語夜問,“竹清呢?沒陪你出來?” “我把他趕去南星館了,跟著周梧學醫?!?/br> “嗯,”江語夜淡淡的笑著,目光放在了亭子外的回廊上,“下雪了?!?/br> 玉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外面的薄雪在各處都輕輕的覆上了一層。 “是啊,這一晃又是一年了?!?/br> 玉兒喝了口茶,裝作不經意的問道,“師父近日有心事?” 江語夜撤回目光,“無事,清閑得很?!?/br> “師父總不說真話?!?/br> 江語夜看向玉兒,笑道,“我大概是玉閣最清閑的了,這是真的?!?/br> 玉兒頓了一會兒,直接問他,“蕭又梁來了?” 江語夜的笑容不變,但是明顯笑里的東西不一樣了,“來了,我沒見。他便給我寫了一封信?!?/br> “信上寫什么?” 江語夜輕抿著唇,隨后說,“說,他要納妾了,讓我再等等他?!?/br> 玉兒皺眉,江語夜的笑容變得諷刺,“好笑吧?” “師父……” “沒事兒,我只是覺得他也挺不容易的,”手中的茶涼了,江語夜傾杯倒在了地上,茶水凝結成了冰霜,江語夜說道, “名門望族自然要有子嗣承襲,他娶妻多年未有子嗣,家里族人肯定著急,逼迫他再娶也是應當的?!?/br> 玉兒也知其中的道理,默然不語。 江語夜說,“世俗難容,我們只能自渡?!?/br> 玉兒細細咀嚼著江語夜的話,明白師父也是在勸他,玉兒點頭說,“嗯,我知道了?!?/br> “傷好了嗎?” “差不多了?!?/br> 江語夜輕聲嘆道,“安王妃的手段太殘忍了,你被她揪住了往后的日子難過了?!?/br> 玉兒說,“再難過也只能這樣了,我還想趁這幾年的光華,查查當年的事?!?/br> “你父親方世知?” “嗯,趙詹答應幫我了,我通過蕭玄也搭上了歐陽珩?!?/br> “誰?什么時候的事?” 玉兒搓著手呼出熱氣,“不久前吧,他是歐陽志最小的兒子?!?/br> “你問出什么了?” “沒問出什么,歐陽珩這個人挺有意思的,大概也是第一次與男子交歡,他磨蹭了許久才進去,大概是嘗到興處了,又折騰到了五更,被他鬧得沒精力了?!?/br> 江語夜沉思了片刻,“你這樣查,要查到什么時候,何不請安王幫你?” 空中有飄雪飄過來落在玉兒的眼睫上,他捉了下來,白雪在指尖消融,笑道,“除了床事,殿下從不關心我的旁事,況且當年一案牽扯重大,他沒必要在根基不穩的時候惹禍上身?!?/br> “你心里倒是跟個明鏡一樣,為何還要飛蛾撲火?” 玉兒彎起眸子,嘴角翹得有點夸張了, “因為愛他,我總覺得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他了,我把方故淵完完全全的打碎,毫無尊嚴體面,甚至連人都算不上,只為了能在他身邊,哪怕是跪著成為一條雌犬?!?/br> “阿淵!”江語夜語調揚高。 阿淵什么都好,可就是在離汀鴻那兒冥頑不靈。 玉兒笑著笑著,眼中泛起了水霧,水霧在嚴冬里又演變成了晶瑩剔透的寒冰,“那天,蕭玄救我,殿下來尋我,他們之間的對話,其實我都聽到了,” 江語夜不清楚那天的事,問道,“說的什么?” 玉兒緩緩的開口,“倒也沒什么,蕭玄說的還是那些不切實際的虛話,而殿下說的句句屬實,殿下說,我心甘情愿的為他犯賤,是求著他做他的一只狗……” 玉兒的聲音像是從飄雪里而來的,縹緲虛妄,江語夜聽出話里的破碎,伸手攬住了他,把他擁在懷里, “阿淵,不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br> 江語夜身上的暖意把玉兒裹住,玉兒徹底繃不住了,眼淚簌簌而落,“他知道我有多愛他的……可是,可是他從來不明白,我原先也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我也想做個有血有rou的人……” 江語夜撫摸著他,心疼的喚他,“阿淵……” “師父…我…我是真的好愛他……” 江語夜安撫了他一會兒,柔聲說,“阿淵,不要太固執了,有些事求而不得就罷手吧,天地遼闊,人世紛雜,不要困守,” “你看,你還有師父,有徒弟,有白洛他們幾個朋友,有蕭玄還愿護著你,有人愛你的,阿淵,你可以不用這么委屈自己?!?/br> 玉兒吸了吸鼻子,從江語夜懷里抽身,“謝謝師父,” 江語夜給他擦了擦眼淚,問他,“過幾日就是你十九歲的生辰了,想要什么?” 玉兒眼眶還紅紅的,笑道,“想吃師父做的長壽面?!?/br> 江語夜點了點他的額頭,“每年都是長壽面,沒出息?!?/br> 玉兒說,“沒出息就沒出息,今年我也有徒弟了,想來一定更熱鬧了?!?/br> 江語夜笑著,感嘆道,“是啊,時間過得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