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尼古丁

    2019年12月13日

    十二月末尾的寒風吹的很兇，漆黑的小街道上已經不剩多少人了。我搓著手，一路小跑著回到我的住所，在走到我位于三樓的房間門口時，我看到正坐在走廊上吸煙的老師——這個看上去四十歲開外的、胡子拉碴的男人。

    “喲，”老師跟我打了聲招呼，“今天回來的挺晚的嘛！”

    “哦，買了點煙回來，”我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想試一試新手法?！?/br>
    “哦呵？我記得你不會吸煙的，”老師笑道，“怎么？又要自殺了嗎？”

    “我要不要自殺跟你應該也沒關系吧！”

    “那可不對嘍。你好歹是我的愛徒，我一直很看好你的能力的，就這么一死了之了，我心里也不會好受，況且……”老師說著，看了一眼我的肩包，“你死了，誰來給我拍那么些寶貴的照片呢？”

    我“哼”了一聲：“到頭來也就覺得我有這么點利用價值嗎？”我繞開他，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老師不等我發話，就先一步鉆進了房間里，讓我有點惱火——這真是個毫無尊長風范的玩意兒。

    大概只有十平米左右大小的出租屋里，因為長時間沒有收拾過顯得凌亂不堪，我一直懶得收拾，老師跟我一樣是個懶人，過來我這邊的時候也不幫我收拾。不過也沒什么關系，將死之人的房子有什么打理的必要嗎？沒有的。

    “你自殺的手法總是很有趣，但是總是起不了效果，”老師說著拿起我剛買來的盒裝煙，“這一次又是什么？吸煙把自己吸死嗎？”

    “尼古丁自殺，不懂嗎？”我拿出一盒煙，拆開煙盒，開始剝煙紙，“一支煙里面所含的尼古丁足夠毒殺一只小白鼠，人的話大概也就是四十到五十支就可以致死了，抵抗力弱的不到二十支就夠了?！?/br>
    我對于尼古丁的毒性的抵抗力如何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了保險起見我買了八盒香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這么多。

    “原來如此，但是我明明吸了那么久的煙，為什么沒有中毒死亡呢？”老師笑著坐在我對面，開始幫我剝煙紙。

    “那過一會兒你要不要試試？”

    “哦，那免了，我已經戒煙了，嘿嘿嘿……”

    我倆慢慢剝著煙紙，干煙草的味道讓我覺得略微有點不適。我是真的不會吸煙的人，而我的味覺和嗅覺又都十分靈敏，公共場合有煙民在我旁邊說話我都會感到難以呼吸。對于我這種人來說，尼古丁自殺是不是有點太折磨自己了？

    “你又開始矯情了嗎？”老師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上次窒息自殺的時候也是這樣，因為無法呼吸實在是太難受自己硬把套在頭上的塑料袋撕破了。要我說你每次自殺都失敗跟你這人矯情的生活態度脫不開關系?！?/br>
    “不過那也沒辦法啊，我也不知道窒息死是這么難受，我只是考慮到那樣死的話尸體會保存完整，能好看一點?！?/br>
    讓自己死得好看點，這也是為什么我一直沒有嘗試跳樓自殺的原因——一頭摔下去，血rou模糊，光是我自己想想就反胃。

    雖然是兩個人一起剝，但是剝的速度還是很慢，好一陣子才把六盒煙的煙紙剝完?？粗媲白雷由蠑傞_的白紙上堆放著的這一小摞干煙草，我咽了咽口水，心一橫，走進了大概之后兩平米大的小廚房，開始燒水。

    面對著煮著水的鍋，我的心里變得有點復雜了。老師將擺著煙草的白紙折成了紙包，給我遞了過來，但我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哦？怎么了，改主意了？”老師似乎有點興奮，“這不就挺好的嘛！成天想著自殺自殺的，活得那么陰暗有什么用呢？雖然買煙的錢挺可惜的，但是終歸還是要活著才好。俗話說得好啊，‘好死不如賴活’，你就這么自殺了是沒什么意義的?！?/br>
    “不是，我……我就是在想煮的時候要不要放點糖?！?/br>
    看到老師有些失望的臉色后，我繼續解釋道：“老師，你得明白，我真的……真的有點吃不消這個味道的了，真的煮出來我怕我喝不下去的，放點糖說不定好點……”

    “你是吃不下去苦味藥的小孩子嗎？”老師反問我。

    “不不不，苦藥我還是吃得下的，就是這玩意確實有點……”

    我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水燒上的時間有點長了，都快要開了。我嘆了口氣，接過老師手里的紙包，把剝好的干煙草全部倒進了水里面。倒進去不到五秒，整個廚房就被煙草的臭味給填滿了，瞬間我就覺得惡心，沖出了廚房，將廚房門關上，瘋狂干嘔起來。

    “你這就不行了？這就是想自殺的人的毅力？有夠好笑的呢！”

    老師又開始嘲諷起我了，每次他跟我見面都少不了那么幾次陰陽怪氣，我也早就習慣了。

    “這味道確實是讓人有點……嘔！”

    我稍微緩了緩之后，走進廚房旁邊的衛生間，拿下來一塊濕毛巾，浸水后捂住自己的鼻子，再一次打開廚房的門。尼古丁的味道隔著毛巾飄進我的鼻孔中，但是比剛才的感覺減輕了不少。雖然說我就這樣用毛巾捂住口鼻一陣子也可以自殺，不過還是太難受了。

    我來到煮著煙草的鍋前，從櫥柜里拿出了白糖，隨便抓了一把放進了鍋里，到這時候我才敢低頭去看鍋里的情形——黑褐色的煙草茶，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像極了我小時候喝的一種根本沒有什么用處的中藥藥湯。

    “這東西真的沒問題？”我把火關掉的時候，老師也過來看了看，他跟我一樣用毛巾捂著鼻子，哪怕是他這種老煙槍也受不了這么重的味道了。

    “加了很多糖，應該是可以，”我拿出杯子和濾紙，“你該不會想要分一杯吧？”

    “哪里？你來幫我把我的那份喝了吧，哈哈！”

    我不再理會老師，將濾紙折迭放在杯子上，端起湯鍋，忍受著這股加了糖之后依然濃重的煙草臭，把“煙草茶”倒入了杯中。

    將盛滿了這黑色汁水的杯子放在房間的桌子上，我等待了一會兒，等到汁水差不多涼了下來，屋子里的煙草味也沒有那么重了，我再端起杯子，面對這里面的黑暗。

    “……你不勸我了嗎？”我扭頭看了一眼背靠墻壁站著的老師，他一副悠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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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這樣了還有什么好勸的？走好不送?！崩蠋煍[了擺手，似乎是對我失望了，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對我失望了，這個我也習慣了。

    我扭過頭來，深吸了一口氣，嘴唇貼近被子的邊緣，輕輕抿了一口。

    首先的感覺是糖放多了，有點甜的過頭了；再之后，感覺這個味道有點像巧克力，如果糖的量放的適中的話說不定就真的非常好喝了。當然，這兩種感覺持續了也只有那么一瞬間罷了，這一瞬間過后，身體對于這充斥著尼古丁的液體立刻出現了反應，從食道到口腔的器官似乎集體發出了抗議，我整個上半身痙攣著跪倒在地上，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

    ，我大概能看到自己那張臉扭曲的樣子了。

    不過沒關系，不過沒關系……一口氣喝完就可以了，僅僅只是這么一瞬間而已，一瞬間過后，一切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我忍著身體對我發出的抗議，再一次端起了杯子，閉上眼睛，一口將杯子里的液體喝了下去。

    最初嘗到的那種巧克力般的味道已經感受不到了，一瞬間我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食道感受到的痛苦隨即朝著身體的四面八方涌出，大腦已經發出了緊急的紅色預警?；秀遍g我似乎聽到了什么東西被我碰倒在地上的聲音，似乎還聽到了老師的說話聲，但是，我都沒有時間去辨認了——痛苦已經占據了我整個人。

    不知道這種痛苦持續了多久，我失去了意識。

    …………

    …………

    “成功了嗎？”

    這句話不知道是出自誰口，總之我是聽到了。我本希望這是來自天堂的聲音……好吧，我做的一些事情下地獄才應該合理一些，不過不管怎么樣，這聲音是實實在在的、用人的嘴說出來的話——有些遺憾，我醒了過來。

    醒來時，房間里很暗，不知道是誰關了燈，亦或是在失去意識之前我自己掙扎著把燈關了。胸口還在陣陣惡心，但身體已經停止了顫抖——我還是活了下來，本以為這次肯定會死了，結果還是沒死成。

    “哦豁？又失敗了啊，”老師坐在我的身邊，似乎是在玩手機，“果然你還是不想死??！”

    我想要反對老師的判斷，但是煙草汁造成的痛苦依然壓得我呼吸困難，讓我沒法開口反駁。

    “你看，不管你再怎么以為快要死了，也不一定能死成，這說到底，還是因為你沒有一心向死的執念罷了，”老師開始侃侃而談，“你每一次嘗試自殺，其實都是在精心挑選‘留有余地的死法’，說白了就是這些死法要么可以中途中斷，要么并非有想象中那么高的致死幾率。前一種死法你會以各種矯情的理由去解釋，去說明這些死法多么痛苦、多么不體面之類的，而后一種你更多的是寄希望于相對于致死幾率可能不高但是也不算過于低的生還幾率。這樣的僥幸心理、逃避心理一直支配著你，讓你的自殺行為一直流于形式，卻并沒有真的致死。只要你一直抱著這樣的心理去自殺，就永遠不能自殺成功！”

    雖然是胡說八道的歪理，但似乎還有點道理——這是老師比較擅長的講道理方式，但我早就已經不會被這些歪理給迷惑了。

    我張開嘴，想要反抗，但是瞬間，什么東西朝著喉嚨涌了上來。我掙扎著摸到了床頭柜邊，拉開抽屜，抓住一只塑料袋，拿到嘴邊，隨后，大量的黑色物質伴隨著嘔吐聲被傾瀉在了塑料袋中。

    “真惡心??！”老師一臉嫌棄的表情，“我真是挺心疼你買煙的錢的?！?/br>
    “別說……了，咳咳……”我吐了好一會兒才算能開口說話，“現在……幾點了？”

    “現在？九點半了?！?/br>
    “九點半？”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在喝掉那杯“煙草茶”之后昏迷了整整一天。

    “幸虧是周日，要不然今天你要被算成曠工了，”老師笑著，拿起被扔在桌子上的、我的臨時工作證，“如果因為這次愚蠢的自殺而曠工了，你準備怎么解釋？直接告訴同事你去自殺了嗎？他們只會覺得你腦子有問題，勸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哦，抱歉，你腦子本來就有問題的?！?/br>
    “沒有問題的話你也不會在這兒了！”我擦了擦嘴角邊的嘔吐物殘余，吐了一口滿是煙草臭的氣，“不過沒死成的話也沒辦法了，明天繼續去工作吧?！?/br>
    “我說，你那么想死的話，何必那么費勁呢？去殺個人，犯了死罪，國家的法律就會成全你的死了，”老師笑著說道，“聽說現在執行死刑也都是用注射死刑了，這不正符合你所設想的沒有痛苦又體面的死亡嗎？”

    “……”

    我沒有回答，老師以為我默認了，繼續說道：“那就趕緊去做吧，只要這次被抓了，再把之前做過的事情供出來，肯定是可以判處死刑的，相信我??！”

    “我還不想被別人處死……”

    “你看看你，其實還是不想死的吧，”老師冷笑起來，“對那幾個女孩子動手的時候可沒見你心慈手軟，對自己反倒是要找那么多理由，你終究是怕死??！”

    “媽的，給我閉嘴！”

    自殺失敗的焦躁感讓我有點忍不住老師的冷嘲熱諷了，我對他大吼了一聲。老師呵呵一笑，走到門口：“反正你怎么樣都無所謂，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也別忘了，你現在還有在渴求的東西呢，現在還不是你該死的時候?！?/br>
    說完這些之后，老師消失在了門口。我嘆了口氣，把滿是嘔吐物的塑料袋扎上口，扔進垃圾桶里。

    不過老師說的沒錯……既然沒死成，那就得去查查那個女生了。

    名字是叫張紹馨……我記得是這個名字。昨天買煙之前已經去她家附近逛過一圈了，但是還沒有見到她本人。

    明天如果不加班的話，就再去她家附近等等看吧……我這么想著，躺在了床上，但是卻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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