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酷暑，然而杭州塔內卻冷肅寂靜。

    灰白的墻壁高聳入云，沉黯的建筑與這座鮮活可愛的城市格格不入。

    塔內軍事等級最高的會議室內，一群政客穿著西裝革履在低聲交談。

    唯有一個身穿軍裝的男子，端坐在次首的位置，面無表情，不發一言。

    身姿瘦削，皮膚白皙，鼻梁挺拔，眉目如畫，眼睛生得極美，睫毛又長又密，眼眸明亮如琥珀水晶。

    眼角輕垂成一個美麗的弧度，總讓人覺得惑中帶媚，猛然一見看起來溫柔客氣，人畜無害。

    身穿軍裝的貌美男子竟然是杭州塔的最高領導者，聯邦軍委最高領導人，也是整個帝國聯邦位居第二，僅次于聯邦主席的軍事長官。

    早年跟隨他的屬下們見過他拔槍射擊的樣子，臉上是溫柔和藹的笑意，柔情從容，仿佛一朵脆弱易折的嬌花。

    動作卻是無情狠厲，冷酷兇狠，快穩準狠，每一顆子彈都正中敵人的頭顱，百發百中。

    凡是見過的，沒有不服。

    當他沉下眉眼，沉默不語的時候，仿佛周身冷氣環繞，涼意逼人。

    他最早登記在冊的明面身份是一個低階哨兵，F級哨兵。

    牧綏卿。

    牧綏卿，聯邦第一上將。年紀輕輕，軍功顯赫，他手握重兵重權，據說是聯邦第一任主席的心腹至交，堪稱帝國的開國功臣。

    第二任主席上臺之后，對他甚是倚重，放權無數，公然宣稱：就算聯邦對不起牧綏卿，牧綏卿都絕不會對不起聯邦。牧將軍忠心可鑒，肝膽照人。

    而此時，忠心可鑒的牧綏卿正低著頭，看著手中傳來的資料。

    會議室最上首位置，是一個略微年長的女人，聯邦主席的第一機要秘書，聯邦政務廳的廳長，代替主席出席會議。

    她同樣也是一個哨兵，一個最高階哨兵，是比高階A級哨兵還要高一個檔次的S級哨兵，帝國哨兵協會的首席哨兵。

    在這次會議里，他們在研究一份報告。

    那是情報處最新的一份報告，他們發現了百年難遇的一個黑暗哨兵。

    牧綏卿輕皺眉頭，對方二十六歲，但已經完成覺醒長達二十年。

    哨兵是帝國聯邦最重要的軍事和公務力量，占總人口的十分之一。

    一般十六歲由普通人完成分化覺醒。

    他們的眼、耳、鼻、舌、皮膚這些感官，經過覺醒而變得更加敏銳，遠勝于普通人，以便從外界獲得到一般人得不到的信息。運動器官也得到高度強化，肌rou力量爆發力和持久力都空前增強。

    然而，感官得到的信息極端豐富，直接造成大腦，也就是精神世界，接受的信息過載。

    畢竟，假設當普通人每聽到一種聲音，而哨兵能聽到億萬種聲音時候，大腦被動接受的信息就過載了。

    初步覺醒的哨兵無法在過載的信息中分辨有效信息，極其容易被大量信息直接擊沉，意識出竅，生成神游癥。

    所以覺醒者都會被送進塔內三年，既是訓練，又是保護。

    訓練他們為自己設置精神屏障，處理、篩選、屏蔽、疏導這億萬倍級別的感官信息。

    然后哨兵要服役六年，完成軍事任務或者參與社會公務。服役期結束之后，二十五歲可以自由選擇去留。

    當年的牧綏卿，視、聽、嗅、觸、嘗的五感中，增益能力實在有限，登記鑒定不過是一個低階哨兵。

    至于后來十幾年間他憑著智慧謀略和鐵血手腕成為帝國聯邦的二把手，則是后話。

    杭州塔里，是全帝國最精尖的一部分哨兵，超遠距離針落可聞的聽力不在話下。

    為了避免不經意的窺探和偷聽，會議室四周，除了電腦程序設定的白噪音外，還有最古老原始的屏蔽系統，流水管。不同密度的水流在細密的管道里流淌，潺潺的水聲密集而細膩，為會議室制造了完美的信息緊閉空間。

    大家在這個安全會議室里自由交流。

    百年難遇的強者，隱藏身份二十年，忽然現身。用還是不用，怎么用，誰來用，不用的話怎么處理。一群辦公室的政治老油條，在黑暗哨兵的事情上，圓滑至極，竟然半天討論不出一個結論。

    首席哨兵女士沉默嚴肅地叩擊了一下桌子，眾人停止討論，忌憚不語。

    她冷聲道：“雖然是黑暗哨兵，但他仍需要一名向導，這樣的前提下才能為我們所用。杭州塔要盡快安排候選，具體事宜下次商討?！?/br>
    一句話終結了會議。

    牧綏卿點了點頭，在文件上簽了字。

    向導，是情緒的共感者，他們可以感受到常人無法同感的最細膩的情緒波動。

    哨兵是五感的覺醒者，無法處理過載的感官信息。哨兵精神世界過載的信息，化為過載的情緒，會讓哨兵的精神世界崩潰。

    而向導作為共感者，則可以細微地感受到哨兵們的情緒，然后幫助他們疏導，屏蔽，分散信息洪流，然后專注最重要的事情，幫助他們建立精神屏障。

    所有哨兵都需要向導進行精神世界的維穩。但向導卻只有哨兵人數的四分之一。

    哨兵們覺醒的，不僅有感官和力量，還有骨子里天然的，對向導的追逐和保護，乃至于占有。

    向導在社會中的稀有性，導致他們在被掠奪搶占和被保護分配的兩極分化里，獲得平衡和平等。

    牧綏卿作為低階哨兵和塔內第一大佬，也需要塔內的關懷處定期安排向導，幫助他穩固精神屏障。

    杭州塔的關懷處，和情報處平級，全稱叫做哨兵向導互助合作關懷辦公處。

    說是互助，但由于全聯邦共感者人數要遠遠小于覺醒者，即向導人數遠少于哨兵，這個辦公處的全部工作，已經變成安排向導為塔內的哨兵提供精神壁壘的維穩服務。

    沒有哨兵可以離開向導而獨活。要么和向導結合，有自己的專屬向導，要么來塔內定期接受精神維穩。

    除了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是時代的珍寶，可遇不可求，五感敏銳度超越人類極限，是強者中的最強者，而且可以高度自控，不依附任何其他人，還可以影響其他所有哨兵。必須馬上收入塔內管理。

    黑暗哨兵，林冥。仿佛冥府渡化出的黑暗王者。

    然而此時的林冥很難受，他焦躁不安地蜷縮在房間角落。他的鄰居在他發狂的時候，撥通了警方的電話，叫人把他制伏并關了起來。

    他來到傳說中的杭州塔，帝國聯邦的軍事重地。

    突然，一個小東西在空中慢慢由量子態凝聚出來，變成一個實體。是一只全身雪白雪白的小奶豹，小小的一只，看起來茫然又困惑。

    林冥想，這難道是我的精神體嗎，可是他的精神世界里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沙漠，炙心烤肺的，怎么會有這個雪白的圓團子。

    況且，他從覺醒之后就從來沒有自己的精神體。

    六歲的林冥覺醒之后，飽受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瘋狂的邊緣。

    比如說，當普通小孩看屏幕，他們只快樂地看到動畫，小林冥所能看到的，除了動畫圖案，還有銀屏里無數的LED燈。哪個燈的紅色稍微暗了些，哪個燈發光部位不完整，哪個燈閃動的頻率比別的燈慢。他的眼睛幫他接受到太多信息。

    就是類似這樣，他感官帶來的巨大的信息流沖擊著他小小的精神世界。

    極致精細、無止盡的信息，讓林冥整個成長過程痛苦，瘋狂，卻完全克制著。

    他被迫在自生自滅中學會了如何控制收到的信息，如何不讓自己在信息洪流里窒息，淹沒，崩潰，如何不讓信息過載的大腦停止思考，如何不讓外界席卷而來的感官洪流泯滅他的意識。

    年幼的他，把大腦接收到的，山洪海嘯般且無窮無盡的信息，一點點雕刻成砂礫上的紋路，化為精神堡壘里的一粒粒沙子。漫天卷地，呼嘯龐大，無處不在。

    他成功了。漫長的二十年間，他付出了常人難以忍受的代價。

    林冥自己建立的精神堡壘里，是一片荒蕪的，一望無際的沙漠。

    然而，看似無序混亂的每一個砂礫，都記載著他接受到的信息點，都在他的精準控制之下。

    這些信息點，以只有他自己懂得和控制的方式，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鑄造成一片沙漠之海，遮天蔽日。

    現在林冥所在的房間是杭州塔的保護室，周圍也布置著隔離外界的白噪音，為覺醒者提供屏障保護的。

    也為他屏蔽了門外的各種八卦聲音：

    “有生之年我竟然還能見到黑暗哨兵?！?/br>
    “這個人竟然在杭州塔的眼皮子底下，開溜了二十年，嘖嘖?！?/br>
    “超級可怕哦，六歲就完成自我覺醒，然后自己嚴密隱藏，二十六歲自己送上門，也不知道為了什么。正常情況下服役都結束了?！?/br>
    “忽然狂化了，完全沒制住。該不會是思春了？”

    “怎么可能。那可是黑暗哨兵?！?/br>
    “黑暗哨兵確實可以不用向導，要不然他也堅持不了二十年?！?/br>
    而保護室內，林冥從癲狂的狀態里平靜下來，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看起來無助又痛苦。

    他和這個看起來懵懵的小團子精神體四目相對。小團子竟然顫顫巍巍地支棱起四只小短腿，站起來，向他奔過來。

    精神體是主人精神世界的高維投射產物，可以穿行于精神世界維度和現實世界維度。

    小團子看起來對他仿佛有天然的親密和信賴，一拱一拱地蹭著他的小腿，圓圓的眼睛，濕潤的目光。瞳孔是天藍色的，深邃而晶瑩。

    林冥伸手把小奶豹捧在手里，盯著它仔細觀察。

    對于觸感，嗅覺和視力極其發達的哨兵來說，這個精神體簡直完美。漂亮，雪白，斑點毛色淺淡。身上的毛極細極軟。對于視覺和觸覺都沒有任何多余的壓迫。

    小奶豹身上甚至恍惚間帶有一種極致清淡的清香，是S級哨兵都不能聞到的氣味。

    林冥想了想，把臉湊近這個小家伙，深吸了一口氣。

    特別好聞。好聞到林冥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一股非常陌生的情緒。

    林冥很快地推理出結論：是喜歡。我喜歡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