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畢竟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覺得惡心
“小郁,主治醫生說——” 黎靜流推開病房門,手里拿著一沓病歷與化驗單,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 在床上躺了這么久,今天例行檢查完后,主治醫生終于宣布病人可以出院了,不過還是不要長時間下床活動,最好居家靜養。 兩人昨晚胡鬧得實在過于厲害,半夜黎靜流把已經清理干凈的郁謹抱上重新鋪了床單的病床時,人已經徹底熟睡了,眼眶和鼻頭都是紅紅的,一副哭慘了的模樣,黎靜流手撐在旁邊,一遍又一遍親著郁謹的唇角。 他本應該像往常一樣關上燈,離開去自己的房間,反正這里設備齊全二十四小時護工,他待著也是白搭。 但可能是心頭隱隱約約的那點不安,黎靜流關了燈,坐在病床旁的小沙發上。 窗外是他已經聽膩的海浪聲,伴著淡淡的海水咸腥味,黎靜流手指交叉,搭在膝蓋上,安靜地看了郁謹整個晚上。 從一片昏沉的黑暗到黎明將至,再到醫生上班查房,黎靜流才活動活動僵硬的肩膀,去聽醫生的叮囑。 現在檢查顯示郁謹的身體機能基本已經恢復正常,沒什么大問題了,黎靜流幾乎是有些急迫地推開門,一晚沒睡的些許疲憊迅速被這個好結果沖散:“小郁——” 坐在病床上的人轉過臉看著他。 郁謹表情怏怏的,眉眼間卻又一絲不自知的媚意,是情事后特有的頹靡模樣,但是眼瞳卻像兩剪秋水,溫和中透著一股極度的冰冷。 黎靜流正正好望進了這兩捧冰冷的秋水里。 他愣了一下,隨即身體仿佛也整個沉了進去: “你……” 這一刻,他下意識瞥向病房墻壁上掛的電子日歷—— 第三十天。 距離郁謹第一次醒來,正好是第三十天。 “謝謝你救了我?!庇糁旈_口了。 他的聲音還帶著不明顯的沙啞,語速很慢,但吐字清晰:“也謝謝你這一個月盡心照顧我?!?/br> “別對我這么客氣,我不可能不救你的?!崩桁o流道。 “是嗎?!庇糁斝π?,“其實說起來,我還挺慶幸你沒有干脆順水推舟封掉我的記憶,讓我直接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的。你應該能輕松做到吧?” 黎靜流沒有回答,這基本就是變相的肯定。 “那我還應該謝謝你,幫助我成功都記起來了?!?/br> “為什么這么做?是怕我沒了記憶后一直賴著你,你厭煩了也不方便甩掉?” “我親愛的男、朋、友?!?/br> ———— 那天郁謹墜崖之后,陳浮當即就讓身邊所有安保力量迅速下去找人,但是當時海浪太大太急,掉到海里的那一個小黑點很快沒了蹤影。陳浮并沒有像什么霸道總裁一樣去遷怒救援人員,只是緊急調來了更多價格高昂的專業潛水員和搜救隊。 他們的人在附近找了整整一天,連個人影都沒撈到,唐百燈也很快得到了消息,立馬調來了另一波救援人員去幫忙??墒沁@么久還沒有進展,海水非常消耗人身體的熱量,郁謹要不然已經被人救起,要不然就……兇多吉少了。 這群人幾乎是不惜人力物力,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原則,又找了一周。還是一樣的結果,什么也沒撈到。 這讓幾個男人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上懸的那塊石頭仍然遲遲落不了地。 后來通過專業人士的建議和當時對風力流向的大致計算,他們把視線投向了距離墜崖位置十幾公里之外的一片私人島嶼上。 那次陳重綁架之后,陳浮就曾隱秘地在郁謹身上植入了帶有追蹤功能的芯片,結婚后開始那兩年,郁謹每天的行動軌跡他都一清二楚,也因此暗地里清除了很多對他妻子不懷好意的東西。但是后來陳浮個人的心理醫生委婉提議這樣的行為太危險了,不利于夫妻間親密關系和信任的培養,陳浮最終還是取消了追蹤功能,只保留最基本的監測生命體征功能。 現在他重新翻出了相關的控制器,芯片告訴他郁謹還活得好好的,那就很有可能被小島或附近的人救走了。 按理說只要把有生活痕跡的島嶼逐一排查過去就好,可這種事談何容易?即使陳浮、唐百燈和顧霖加在一起,軟硬兼施,基本能達到暢通無阻的目的,然而那些小島堪稱作用微妙:專門用來賭博嫖娼的、治病戒毒的、還有拿來囚禁男女的酒池rou林……小島背后的主人大多身份隱秘,非富即貴,島嶼的來客更是不愿暴露自己目的和行蹤,陳浮他們用盡手段人脈,也是進展緩慢。 但是,就在這一天,不同的地點相同的時間段,三人的電話接連響起。 與此同時,被時刻監控的、飛往內陸的航班和鐵路處也傳來消息,疑似有高度相像的目標人物登上了一座航班—— “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是郁謹,現在身體挺好的??梢哉覀€時間……談一下嗎?” 飛機上,郁謹望向窗外。 臨走之前,黎靜流把所有的診斷記錄都交給他,還有足夠多的的現金和不知道哪里搞來的一整套身份證明。 “這樣如果有什么意外,大陸那邊的醫生也能根據病例對癥下藥?!崩桁o流對郁謹解釋道。 “謝謝?!?/br> “從這里回你家那邊也要不少時間,”黎靜流猶豫幾秒,還是沒有忍住,“我在這邊也沒什么事,不如還是你送回去吧?!?/br> “謝謝,我自己可以?!庇糁敁u搖頭,他看著黎靜流,重復道,“我確實都想起來了?!?/br> 這句話說完,兩人之間一片沉默。 “病人和醫生的情趣游戲很好玩吧?!庇糁斒紫却蚱屏诉@份沉默,決心徹底做個了斷,“每周的心理治療,那么熟練的催眠,我是第幾個受害者?” “……只有你?!?/br> “那我可太榮幸了?!庇糁斠膊恢烙袥]有相信黎靜流的話,“能被黎醫生有幸選中約炮對象?!?/br> “……” “我不想說這些重話的?!庇糁數?,“昨晚做了一晚上,這個身體也足夠你嘗膩了吧?這個月所有的花費我都會打到你的賬號里,當年的治療費用我也沒有虧欠,本來你當時對我做的那些事足夠我以猥褻罪的名義送你進牢里待兩年,但我的命確實是你救的,那就一筆勾銷吧,誰也不欠誰的了?!?/br> “那你——你以后打算?” 黎靜流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 “繼續工作拍戲?!庇糁旑D了頓,他善解人意的品質在這一刻讓人分外無力,“你是想問我們兩個以后嗎?” “最好沒有以后。還是不要見面了,就當陌生人吧?!?/br> 郁謹把那串太陽石放到病床旁的小茶幾上,光線從窗口折射進來,橙色石頭里的云母片耀耀生輝。 “——畢竟我一看到你的眼睛,就覺得惡心?!?/br> 窗外云層變化,郁謹眼前閃過當時說完那句話后,黎靜流的表情。他的手指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郁謹一直不是什么爭強好勝的性子,很多時候連重話都不舍得說,也不會因為被很多人追求就沾沾自喜。相反,裹挾在身上的、過多的偏愛只會讓他覺得喘不過氣,惴惴不安。 當初被唐百燈拒絕后,亦或與陳浮同床異夢時,他很想自己的感情能夠被回應,他太能理解所謂“愛而不得”的酸苦了。如果可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愿看到一腔真心被拒絕,至少不能是他來做這種帶給人痛苦的事。 最難還的是情債,他懦弱地既不想勉強自己,也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可是如果不能足夠痛快地一刀兩斷的話,拖拖拉拉,藕斷絲連才是真的自私又難看。 時隔一月,馬上又要見到再熟悉不過的人,郁謹心中心臟跳得緩慢,呼吸間好像每一根神經都在被輕輕拉扯。 窗戶上隱隱映出他的側臉,端坐在座位上的人沉默不語。 ———— 下了飛機,接他的人已經在等著了。 “哥?!?/br> 郁謹打開車門進來,已經坐在車里的人抬頭看他。 點點頭,郁謹坐到了男人身邊。 耐心回答完連珠彈般的各種關心與詢問,感覺他的哥哥確實被照顧得很好,顧霖才勉強松了一口氣,問出和黎靜流幾無差別的問題:“回來后要干嘛,繼續工作嗎?” “嗯?!庇糁旤c頭,試圖開個玩笑,“去聯系團隊重新開工,總不能讓他們光拿錢不干活吧?!?/br> 這句話說完,兩人卻不約而同沉默了。 過了許久,顧霖才開口:“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我覺得一個人生活很好?!庇糁斅?。 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郁謹看著顧霖年輕又充滿生機的眉眼,把早就想好,幾乎能倒背如流的話在心里又過了一遍,才慎重地開口: “謝謝你一直的照顧,你幫了我很多,也花費了很多時間精力,我不能觍著臉說追一個人就理所應當做這些,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心盡力。你當時趁我昏迷做的事……就這樣吧?!?/br> “我不會在意那些已經過去的事,你也不要再把心思放到我身上了,值得喜歡的人有很多,努力賺錢或者做別的喜歡的事也都很好?!?/br> “如果說還要繼續做朋友感覺對你太不公平了,好像仗著喜歡就為所欲為一樣。所以一切按照你的意思來,維持普通朋友關系、最好再也不碰面或者刪除拉黑都可以,你做出你覺得最舒服的選擇就行,我這邊都能接受?!?/br> “我短時間都不會有開始一段感情的想法。抱歉?!?/br> 長久的沉默。 顧霖突然呼出一口氣,把手插進了自己的頭發里:“行吧,我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不是什么好消息,也不是……最糟?!?/br> “還是繼續正常相處吧,大家都不要有負擔?!?/br> 郁謹點點頭。 顧霖又沉默一會兒,突然問郁謹:“那我能現在提一個請求嗎?”。 郁謹幾乎沒有猶豫:“你說?!?/br> “要不然全都不要接受,如果開始考慮,那我必須排在優先位?!?/br> 這幾乎是顧霖在郁謹面前第一次態度這么強硬了。 “……好?!?/br> 汽車緩緩停下,顧霖把郁謹送到目的地就掉頭離開了,他正值當紅,過來接這一趟人已經臨時推掉了一個封面拍攝,馬不停蹄就要繼續去工作。 唐百燈要明天才會從首都回市里。所以,郁謹現在要見的人—— 他抬頭,刻有“陳氏科技”四個字的藍銀色牌子在太陽下反射出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