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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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霧霧初三轉校后的日子并不好過。 父親確診為肺癌中晚期,在丁叔叔的幫忙下從縣衛生所轉到了市醫院住院治療。不久后,丁叔叔將她安排到了市里最好的學校上學,她進來之后才知道,里面的學生不僅學習成績好,家庭非富即貴。 那一整年,褚霧霧很痛苦。 她一邊照顧骨瘦如柴的父親,一邊承受來自周圍同學的孤立和排斥,情況沒有因她的忍讓而有所好轉,反而愈演愈烈,臨近期末考試,她們聚集在她的宿舍,明目張膽地欺負她。 她一向熱愛交友,在農村學校是班長,認識全班同學。然而,她到了新學校竟然沒有一個朋友。同學不搭理她,對她的主動示好熟視無睹。她活成了一個透明人。 她每天認真聽課,積極參加班級活動,課后也沒有對任何人,做過任何事。她如此的問心無愧,為什么要遭受到聚眾欺凌。 褚霧霧找不到答案,父親在她最難熬的階段過了世,她最傷心的時候,段天天出現了,完美替代了父親的位置。 他像英雄一樣地出現,那一刻,永遠沒有人可以替代。 經受的傷害可以一點一滴淡化,失去的人要怎么回來。 褚霧霧從淺夢中蘇醒,時間凌晨五點,窗外晨霧彌漫。耳邊傳來淺淺的呼吸,她移開霍辭赤裸的胳膊。 霍辭迷迷糊糊有了意識,手臂抱了回去,眼睛依然困得睜不開。 他動了動嘴唇,“醒了?” 褚霧霧一醒就睡不著了,想下樓晨跑。正洗漱呢,霍辭毫不避諱地進來尿尿…… 她忍著怒意,“你能注意點嗎?” 霍辭頭發向來柔順,用手隨意梳了梳就整齊了。他瞇著惺忪的眼,永遠是一副睡不夠的樣子,“不好意思,尿急?!?/br> 他洗著臉,問她,“今天不是周末么,不休息?” 褚霧霧輕吸了口氣,她盡可能將時間安排到極致了,仍時常會感到空虛,無事可干。她必須找點事做,擰干了毛巾,掛好后,她說,“我去跑步了?!?/br> 褚霧霧迎著晨曦第一縷光漫無目的地跑著。她一邊抬著腿勻速向前奔跑時,處在重重霧氣的她深感到人類的超強適應力。短短半個月時間,她完全習慣了看不清前路,習慣了一睜開眼天空是不見陽光的深灰色。 跑步一向是她的單人旅程,段天天腿不好,不能陪她。所以,有個人在身旁喘氣的時候,她很不習慣。 霍辭身著全黑色運動服套裝,褲子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白皙矯健,跟腱很長,是跑步的好苗子。她倒想看看他能跟她多久。 第一個五公里,霍辭跟的很緊,表情暫且輕松,慢慢的,他跟她跑了十公里。 褚霧霧心生驚訝,即將對他另眼相看時。 霍辭突然停下腳步,頎長的身體癱倒在路邊的長椅,他捂著胸口氣喘吁吁,“跑不動了?!?/br> “能不能休息會兒?!?/br> 褚霧霧停了下來,她面不改色,雙手插著腰,一邊踢腿放松一邊看他,“誰讓你跟我了?!笨粗艮o這樣滑稽,她心里說不出的開心,“真虛?!?/br> “虛?”霍辭聽了這話,立馬端坐起來展示他的肱二頭肌,大概覺著不夠,站起來在她眼前像健美運動員展示他的肌rou。 真的是辣眼睛。她嫌棄地別開臉,越過他繼續跑起來了。 她這次跑的慢,霍辭倒著跟她跑,他說,“小姐,除了我還有誰能五點起來陪你跑十公里?況且在昨晚睡這么晚,不,是每天都睡這么晚的情況下?!?/br> 他捋了捋頭發,“我這叫虛的話,也是你給榨干的?!?/br> 褚霧霧定住了腳步,她此時的拳頭大概能捏碎一個核桃,只是她目前不想跟他計較。 天色越來越亮,街上的車子和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多行色匆匆,他們有著相同的目的,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個人的榮辱悲歡在茫茫人海中,在涓涓歷史長流中,到底又算得上什么呢。 “怎么了?”霍辭的聲音擾亂了她的思緒。 “沒什么?!彼厮?。 他們無意跑到一個公園后門,一座佛塔映入了眼簾,高高聳立在郁郁蔥蔥的山林間。 霍辭朝褚霧霧的目光望去,頓時猜出了她的想法,拉著她手臂要往回走。 “這種純折磨身體的活動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霍辭終究沒扭過她,一起爬上了至少十層樓高的塔。他扶著她的腰,“而且你腰還沒好?!?/br> “你真吵!” 霍辭閉了嘴,表情還是不服氣。差不多花了半小時,終于和褚霧霧抵達了塔頂,登高望遠,雖然累的半死,景色到說的過去。更重要的是,塔頂的清風吹拂著褚霧霧潮紅的臉,烏黑的短發隨風飄揚時,她笑了。 她終于笑了。 “高興了么?”他問她。 褚霧霧沒回答他,倚著欄桿遠眺,她收起了笑容,目光遠遠眺望著,像是在思考什么。 霍辭看的出來,她今天的情緒總是一起一落,保不準什么時候會崩潰。所以為了保險,他會與她寸步不離。 他從身后輕輕擁上她,“在想什么?” 周圍安靜了許久,他沒得到回應。 褚霧霧額前的汗很快被風吹干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濃厚的霧氣。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br> “又想他了?!彼f。 褚霧霧輕輕“嗯”了聲。 霍辭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不為段天天,只為她。要是段天天當真有這么好,就不該讓二十出頭的她承受這些痛苦。 “來,”他轉過她的肩,將她擁在懷里,低聲道,“都會過去的,相信我?!?/br> 褚霧霧仰頭看向霍辭,眼眶不知何時含了淚,“你說什么是永遠?” 是否有真正的永恒?也許是有的。他們曾說好永遠在一起,然而她永失所愛,曾以為永遠很浪漫,想不到是殘酷的詛咒。 她埋頭在霍辭的胸膛里,低聲啜泣,聲音充滿絕望的哀傷,“我真的好難過?!?/br> “我知道。我知道的?!被艮o用力抱著她,試圖將力量傳達到她身上。 她的眼神含著對世間萬物的憐憫,語氣近乎絕望,“你永遠不會明白?!?/br>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這種痛可以讓一個人樂觀的人從此悲觀,讓一個健全的人從此殘缺,她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也找不到從前的自己,成了一具沒有了靈魂注入的軀殼。 “寶貝聽著,我知道你很難過?!被艮o像捧一個易碎玻璃瓶一樣捧起褚霧霧的臉,聲音溫柔到極致,“但是你是一個超級優秀的人,值得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你是不可能被區區痛苦所打敗的,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當下和未來才是最美好的?!?/br> “寶貝,只要我們還活著,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br> 褚霧霧臉貼在霍辭衣袖,鼻涕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早已不相信大道理,然而此刻仍很需要一個擁抱,她抬抬手臂,輕輕抱住了霍辭。 “謝謝?!彼f。 霍辭低眉瞧了瞧她的臉,替她擦去的淚水,“不哭,再哭成小花貓了?!?/br> 褚霧霧在石階安靜坐了很久,心情才逐漸有了好轉,表情恢復平常。她看了看霍辭,大概是怕打擾她,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保持安靜。 她對他說,“我們走吧?!?/br> “去哪?”他跟她走下樓梯,寬大溫熱的手掌牽了上來。 她沒有去握他的手,卻沒有甩開,“吃東西。再去花店?!?/br> “我想買一束花?!?/br> 霍辭和褚霧霧導航到最近的一家花店,店面較小,越十來平米,大而高的花盆都陳設在外面,爭奇斗艷,吸人眼球。他們走了進去。 老板是個年輕女孩,年紀大概和他們類似,正澆著花,看到他們進來,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兒過來接待,“歡迎光臨啊,帥哥美女喜歡什么花?” 霍辭瞥了瞥褚霧霧。褚霧霧在鮮艷的花叢中,一眼找到了淡色的風鈴,她指了指高架上的風鈴,“我要這個?!?/br> 霍辭幫她取了下來。老板上來給他們打包,一邊打包一邊對霍辭說,“我們家玫瑰花開的很漂亮呀,你們再看看,什么顏色都有的。鮮花嘛,肯定越多越好看,外面霧霾這么重,買多點回去看,心情也會變好的?!?/br> “帥哥,給女朋友多買幾束噻?!?/br> 霍辭看向了褚霧霧,說,“老板,這你得問她,看她喜歡不喜歡別的?!?/br> 老板目光轉向褚霧霧。褚霧霧頓了頓,她接過打包好的風鈴,說,“老板,這得看某些人愿不愿意為我花錢呀,玫瑰花很貴的?!?/br> 霍辭輕笑了聲,他怎么會放過任何表現的機會,拿起了兩只玫瑰,一只紅,一只白,問褚霧霧,“想要什么顏色?” 褚霧霧瞧了瞧,“紅吧,喜慶?!?/br> “老板,來九十九朵?!?/br> “哎呀,好咧!”這可是新店開張以來的大單,老板高興壞了,笑聲明亮爽朗。老板笑的如此開心,褚霧霧想制止也不好意思了。反正是霍辭付錢。 走在路上。她捧著自己的風鈴,霍辭捧著比身體還寬的玫瑰花。 “你喜歡風鈴?”霍辭問。 “對?!?/br> “為什么?”他記得第一次陪褚霧霧去墓園,她買的也是風鈴。 “你沒聽過嗎?”她將花舉在身前,淡紫的花瓣輕輕搖晃,“風鈴花招魂?!?/br> 風鈴是生者與靈者的傳聲花,是小時候想mama的時候,爸爸告訴她的。 “對著它說話,想念的人就會聽到,我們也會聽到他們的聲音?!彼终f,“還有落葉,在上面寫字,地下靈魂會看見?!?/br> 霍辭沒作聲,想起了客廳那些書里夾著的的楓葉書簽。面對不存在的人,他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半晌,他摘下一朵鮮艷的紅玫瑰別到褚霧霧的左耳,這個行為總算打斷了她的思緒。 “干什么?”她不解。 “好看?!彼f。 褚霧霧把花還了回去,插在他衣領口,快步走開?;艮o將花別到自己耳朵上,跟了上去,笑容燦爛,“不好看嗎?” “幼稚鬼?!?/br> “這叫羅曼蒂克?!?/br> “這叫……”褚霧霧頓了頓,嘴角不自覺揚了揚。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br> 褚霧霧和霍辭吃完飯回了酒店,立即把花放到花瓶里,放上半瓶水。她不太會養花,買的花一般三四天就枯萎了,她放了一些老板送的的營養劑,希望這次買的花能活的久一點。 下午,她突然想參觀博物館,霍辭負責開車。 霍辭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邊手支著額頭,他瞇著眼睛,眼皮聳拉著,看起來很困。 她真擔心他疲勞駕駛,抱怨道,“都說了我自己打車去就行了?!?/br> 霍辭劃了劃車內顯示屏,音響播放出英文歌,他把音量調了到最大。 褚霧霧那些話完全消失在了震耳欲聾的歌聲中。 “……你行?!彼o他豎了個大拇指。 褚霧霧和霍辭參觀了一下午的博物館,用霍辭的話說,這比逛街還累,因為她會在任何一個展品前佇立良久,稍微看久了些,他說她像罰站。她已經懶得理會他。 霍辭走了一圈回來,發現褚霧霧還在看那只碗,“一只碗值得你看那么久?!?/br> “這是瓷器,懂?”她白了他一眼,“這顏色多好看?!鄙珴杉冋膯紊源善?,清新且漂亮的檸檬黃,怎么看都不膩。 “再好看也是個碗?!?/br> 她推開他,“一邊去,毀氣氛?!?/br> 霍辭沒走,站在那拍了張照片才離她遠了點。時間不早,他們幾乎閉館前最后一批離開的游客?;艮o在大門外等她,男人背影跟旁邊石柱似的纖長高挑,夕陽拉長了影子。她讓他等了蠻久,他也不催,這點值得表揚。 兩人剛走出去,猛烈颶風迎面吹來,天空烏云密布。不到半分鐘,暴雨鋪天蓋地而來,還沒走到停車場就被淋成了落湯雞。 他們濕淋淋地回到了酒店,開始爭先恐后地搶浴室,商議過后達成共識,一個浴缸,一個淋浴,井水不犯河水。 褚霧霧背對霍辭穿好了睡袍。某人還沒洗好,她滑開玻璃門,低頭走過他。沒想到霍辭在這等著她,取下花灑就往她臉上澆,剛換的睡袍瞬間濕透。 “霍辭!” 霍辭低頭望著褚霧霧,目光坦蕩蕩,說,“怎么了嗎,寶貝?!?/br>